“藤村,就關於下川對你的指控有什麼意見?”宇都宮看向這位人文研究科的院長開口問道。在下川陳述了其《東土巡遊遣唐記》抄襲的事情之後,這位藤村院長保持了將近十來分鐘的沉默。

    事情隱約變得有些不妙起來。

    宇都宮已經暗地中給藤村打了好幾個信號,讓他按照安排如常進行,然而藤村並沒有遵照他的指示。

    此刻,藤村皺着眉頭,腦海中還在思索應對的策略,眼睛時不時瞟向那個叫做北原的律師。

    宇都宮啊,宇都宮!你怎麼能讓那個小子進來!

    藤村的內心已經開始在罵起宇都宮了,有了突發情況,居然還讓自己按照原計劃進行,自己必然是不敢照做的。

    又經歷了一陣沉默後,藤村開口道:“這次的紀律聆訊會並不公平。我在事前並沒有被告知,在這個會上的發言,會被用作呈交法庭的證據!我要求該場聆訊會擇日再舉行。”

    北原坐在位置上,端起紙杯,輕輕地抿了一口水,“哦。院長這麼一說,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今天所要解決的事情,無非就是《東土巡遊遣唐記》的抄襲問題。現在院長說需要時間準備。難道是說,你同學校要講述的事情,和你準備要在法庭上講的事情,是不一樣的嗎?”

    “你!”藤村被猛地嗆了一口,停頓了幾秒之後,再度開口道:“你們學法律的,不是說要程序正義嗎?!程序正義!現在,我就需要程序正義!”

    北原攤開了手,聳了聳肩,模仿着方纔宇都宮的語氣,說道,“這裏可不是法庭。沒有什麼程序正義。”

    這裏可不是法庭,這幾個字,正是聆訊會開始前,宇都宮對北原說的話。此刻,被原原本本地引用出來,奉送給了藤村。

    宇都宮的臉已經黑到了極致,手指以至於忍不住微微的顫抖。這次,他是真的是在學校高層面前丟了臉面。

    沒有攔住這個北原,進入大學會議不說。

    而且,自己說的話,還被反過來引用,還擊藤村。

    不能再拖下去了,自己必須下場了。

    宇都宮擡起頭來看,冷峻地說道,“北原律師。我希望你注意,這裏不是你表演的場所。這個場合是非常的嚴肅。另外,我還要提醒你,請不要隨意使用‘抄襲’這個字眼。古籍點校的標點符號是否能成爲着作權的保護對象,需要專家的研判,不要開口就是‘抄襲’兩個字,誤導在場的聽者!”

    “這麼看來,宇都宮教授的意思是如果說古籍點校的標點,不能夠成爲着作權的保護對象,那麼即使藤村完全照搬了下川的點校成果,也不需要負責是嗎?”北原搖晃着手中的紙杯,開口道。

    “請你不要在發言中做出過多的事實假設。再拿出具體的證據之前,請不要說藤村照搬了下川點校成果這種話語!”宇都宮略微提高了聲音,身上的威壓開始散發出來。

    “至於說到着作權的保護問題嘛。”宇都宮冷笑起來。

    他決定要對面前這個年輕人進行降維式打擊

    雖然,這個年輕人拿出了訴前調查令,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但是,這總歸是一個年輕人。

    這就註定了他的資歷、經歷要遠遜於自己。

    宇都宮露出有些陰冷的笑容,開口道,“請問北原律師,你代理過多少起知識產權的案件?”

    一個尖銳的問題被拋了出來。

    會議室內的壓力驟然間如何海河匯聚。

    像是有一門大炮直接被拉了出來,炮彈上膛,漆黑的炮口對準場上的那位年輕律師。

    在場的明眼人都知道,面前這位律師看着不過二十多歲而已,如說是具有代理豐富的知識產權案件的經驗,那是不可能的。

    不等北原回答,宇都宮就先自顧自地笑起來了,“北原律師。我並不是在賣弄我的資歷。我想說的是,我從修士階段就開始耕耘知識產權領域,到最後來到京都大學任教。期間,我代理的知識產權案件超過上百起。我想在這方面,我還是有發言資格的。”

    “要落入着作權法的保護範圍,必須證明所謂的被侵權的文字材料屬於‘作品’。如果這些書面材料,不屬於着作權法規定的‘作品’範圍,那麼自然也構不成侵權。從我的個人經驗來看,古籍點校中,給古文斷句而添加的標點符號本身,實在難以成爲着作權法所規定的‘作品’。”

    “所以北原律師。在這件事上面,我還是建議下川老師和藤村老師再談一談。也許,是這兩位老師之間存在什麼誤會,也說不一定。”

    宇都宮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

    這份態度自然是很有分量的。

    作爲東洋知識產權法學會的副會長,名教授。

    這樣學者的一個意見,必然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學校的判斷。

    可以說是近乎一錘定音。

    在絕對的權威面前,哪怕你想無論如何再表達個人的意見,都無濟於事。

    這是一場地位過於懸殊的交鋒。

    北原坐在位置上,輕輕冷笑一聲,“宇都宮教授,方纔不是說不要把這裏當成法庭嗎?我記得這場聆訊會的主旨要解決的是學術紀律問題,而非法律侵權問題。宇都宮方纔所論述的着作權侵權問題,與本次紀律聆訊會主旨無關。”

    “本次紀律聆訊會的主旨,應當是藤村行爲是否涉及違法大學學術規範的不端行爲!”驟然之間,北原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聽到學術不端幾個字,宇都宮的眼睛頓時猛地睜大了幾分,手指微微屈了起來。宇都宮對這場紀律聆訊會的自信在於,這裏是京都大學的主場。然而,這場聆訊會事實還有一個最大的劣勢——那就是作爲學術規範意義上的抄襲,要比着作權法意義上的抄襲更爲嚴格。

    方纔宇都宮,正是想要渾水摸魚,偷換概念。

    卻見這位年輕律師含着一股有些慎人的笑意,從桌面上拿出一張表格,提高聲音道:“現在我手中的這張表格是京都大學人文研究科去年的學術成果申報表。從表中可以看出,人文研究科去年有5位教師申報的學術成果中包含古籍點校一項。由此可見,在京都大學內的學術成果考評,包含古籍點校。即古籍點校屬於受認可的學術成果。”

    “因此,古籍點校應當遵循關於京大內部的學術引用規範。藤村院長徑行摘取下川準教授的《東土巡遊遣唐記》點校成果,作爲己用,亦未在全書中提到參考川下準教授的點校成果。姑且不論該項行爲是否構成着作權法意義上的抄襲,但構成對學術成果的抄襲已無疑問,其已是嚴重的學術不端。在此,作爲申訴人川下老師的代理律師,請求京都大學就藤村該項學術不端行爲,予以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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