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拿着遙控器,站在法庭上,繼續說道:“方纔原告代理人所舉的第一個例子可以證明,隨着點校標點的選擇不同,會造成對歷史事實的理解差異。現在將舉出第二個例子,以表明標點添加不同,會對人物語句的解釋造成影響。”

    投影白板之上,第二句漢文顯示出來。

    十個漢字顯示在屏幕: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北原的嘴角微微翹起,“此句漢文來自《論語》,是由聖人而作。在對這句話的點校和解釋上,一直有着無比巨大的爭議。對這句話的第一種點校方式即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按照第一種點校方法。該句即成爲所謂愚民論的主張。即百姓只能服從,而無法擁有足夠的智力來理解律令的推行。因此,上位者對於民衆的態度是馭使,如牧羊一般,讓百姓乖乖聽話即可。”

    “在第一種解釋之下,聖人成了壞人,一個冷酷對待百姓,沒有同理之心的大惡人。”

    “然而,該句還有另一種點校方法。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這種斷句之下,該句的意思就完全變了。即如果百姓具有掌握書禮樂的能力,那就讓他們自由的生活,如果百姓缺乏這種能力,那就慢慢教化他們。如此一來,這句話的意思就不再是所謂的愚民論觀點,而是表達出了教化的思想。”

    投影屏幕上標點的浮動,在轉瞬之間就造出了完全兩種不同意思的句子。法庭內的聽者都不由得被這種極其誇張的效果所震撼到。在第一種點校下,論者成爲了主張愚民的惡魔,而在後一種點校下,論者則成了教化百姓的聖人。

    僅僅只是一個標點符號的變化,居然會使得論者的形象,產生截然不同的對立。

    北原向前一步說道,“事實上,僅就該十字漢文的點校方法,就有高達十八種之多,爭議紛繁。從方纔原告代理人舉出的兩例,就可以清楚地說明,古籍點校絕不是簡單地在某幾種有限的形式下進行斷句。這種標點註解,實際上反應了作者對於歷史事實以及人物思想的不同理解。”

    “考慮到《東土巡遊遣唐記》主要由歷史事實記敘和人物對話構成,必然存在大量有歧義、可多校的地方。而被告藤村的點校成果卻與下川完全一致,足以證明藤村抄襲了原告下川的點校!”

    宇都宮看着投影白板打出的兩句漢文,兩道眉毛深深地擰在了一起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進行反駁,北原講的實質內容。

    因爲,漢文點校的確已經超出了他的知識範圍,他無法對於具體的古籍點校專業問題進行駁斥。

    谷趷</span>然而,此路不通,還有他路!

    宇都宮立刻再度從旁聽席上站了起來,“裁判長!方纔原告所舉出的例子太過特殊。沒有理由認爲一部古籍點校中,每一處句子都會如同方纔原告展示那般的具有如此重大的爭議性。原告提交的比對報告,沒有對此進行區分,根本無從證明真正的重複率。因此,該份證據並未達到相應的證明標準!”

    “既然如此。”北原冷笑一聲,隨即看向審判席,“裁判長。我現在向法庭申請進行司法鑑定。由漢學專家對兩部點校作品的標點註解進行比對。這樣一來,就能夠知曉遣唐記中存在爭議點校的部分,兩部點校稿是否雷同。我想在司法鑑定之下,將能夠得出客觀公正的結果,以寬慰我當事者被奪走勞動成果的心情!”

    “等等!”宇都宮沒想到北原忽的提出了進行司法鑑定的請求,立刻開口道,“進行司法鑑定的請求應當在舉證期間進行提出。現在舉證期限已過,原告已經沒有權利提出進行司法鑑定。”

    “那被告代理人到底想要怎樣?!”北原的聲音放大了幾分,“你既然質疑所謂的比對方法並不科學,那爲何又不同意進行司法鑑定。按照民事訴訟法,訴訟程序中的司法鑑定可由法院依職權進行啓動。裁判所啓動司法鑑定,在法律上並無障礙。”

    宇都宮咬了咬牙。

    司法鑑定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

    如果萬一最終鑑定出來的結果對藤村不利,那後果可想而知。

    哪怕就算贏了官司,有這份司法鑑定,京都大學的聲譽也必將嚴重受損。

    宇都宮隨即決定跳轉戰場,不在這個話題作更多的糾纏,“被告現在發表第二處舉證意見。原告代理人方纔認爲古籍點校是在用現代標點對文言進行重新整理。此等事實存在嚴重謬誤。”

    “古代漢文其實亦存在標點,被稱爲‘句讀’。諸多東土的古代刻書出土之後,都發現其上存在有類似於逗號、句號、頓號的標點。所謂對古籍進行標點斷句,絕非是現代社會纔有的點校活動。”

    宇都宮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就本案而言也是如此。遣唐記目前總計有17個底本,其中有兩個底本存在句讀標識,分別是唐卿本和莫花園本。該兩個版本是約800年前在九州的刻書坊出現。”

    “考慮到遣唐記中已有兩個底本出現了句讀標識。相關古籍的整理點校工作,事實上已經大大減輕。因此,不能夠排除原告下川所謂的點校第三稿,其大部分標點斷句可能來自於唐卿本和莫花園本。在已有底本存在句讀的情況下,被告藤村也可能參照了古代底本的句讀情況進行斷句。因此,存在重複的標點,並非就能夠表明我當事人的藤村就是照搬了下川的點校成果。”

    “並且,恰恰相反的是,在底本已經有了句讀標識的情況下,反而不能夠證明原告所謂的點校成果系其獨立完成,或者沒有借鑑來自唐卿本和莫花園本的句讀標記。因此,下川的點校成果獨創性成疑。其標點斷句有相當一部分已經是存於公共領域的素材,無法納入著作權法的保護範圍。因此,原告所謂的比對報告,其關聯性無法成立,需要排除與唐卿本、莫花園本相同的句讀標識,否則比對結果必然存在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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