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放大在廣場。事情的另一種可能性,剎那間揭露出來。聽到又有一個新版本的故事,在場的電臺記者紛紛將收音設備往前靠了靠。一些已經看了好幾個小時熱鬧的學生,正準備離開,也停下了腳步。

    大學用學位來脅迫教研室的學生反對他們的導師,這樣一條消息無論放在哪裏都是足夠的博人眼球。一時之間,廣場上有不少目光都落在了那位教研室學生的代表之上。

    今井微微張了張嘴,沒有想到面前這個律師竟會如此地直白。

    明明這場抗議,都已經快要結束。

    爲什麼?!偏偏就在這一刻,他又出現了?!爲什麼!!

    今井十分清楚,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是絕對沒有回頭箭的。如果,此刻自己在這種場合反悔,再回過頭來反咬大學一口,那就是真正的兩面不討好了。

    既然已經走上了反對下川的路,那就絕對沒有再回頭的可能。

    今井正要開口,忽又感到了身後的人羣有些騷動,於是立刻轉頭看去。

    只見得身後是教研室內幾個年輕的修士生,他們目光閃動,面露猶豫之色,聽到了北原那番話,竟欲言又止,全然沒有方纔聚集在大樓前,齊聲高呼吶喊的那股氣質。

    見到教研室的幾個學生露出這幅模樣,今井氣不打一處來,齜了齜牙,狠狠地瞪回了他們一眼。

    那幾個年輕的修士生感受到這凌厲的目光,不由得都微微低着頭,不敢再有其他動作。只要大多數人還是聽着今井,他們就必須聽着今井。在東洋,從衆是生存的黃金法則,每一個試圖特立獨行的人,都只會有一個悲涼的下場。

    今井回過身來看着面前的北原。他實在是沒想到面前這個律師,只不過是說了一段話,就能在片刻之間動搖己方的數個學生。

    這個律師,怎麼這麼討厭!

    真的太討厭了!!

    今井緊握着手中的麥克風,更進一步提高了聲音,“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要請你!以及躲在你背後只膽敢做縮頭烏龜的下川,馬上停止對於京都大學名譽的詆譭!如果你覺得我說的是假話,那爲什麼整個教研室的學生都同我站在了一起!!是下川沒有履行好他對於學生的職責!在場的教研室學生都可以作證!!!”

    今井的話語迴盪在大樓之外。

    一聲聲激烈的控訴從音箱中傳來。

    昔日的這位學生,最終還是選擇了同導師進行決裂。

    並且是以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在大庭廣衆之下,激烈地攻擊自己的導師。

    師生反目成仇的一幕真的上演之時,還是具有了一股強大的震撼力。在場的諸多人士看着今井這般神態激動的模樣,一時之間都沉默了下來。此時現場連同聚集抗議的學生,還有圍觀的人數,已經達到了近千人之多。然而,就是在這樣集合了衆多人數的情況下,廣場居然出奇的安靜。

    “真是失望吶。”

    面前的灰色西服男子幽幽地說道。

    冷不丁的一句話傳來,今井的眼睛再度睜大了幾分,渾身上下無法控制地繃直了起來。

    “這就是我們一流大學的一流學生。”北原看着面前的今井,又看着今井身後的一衆教研室學生,開口道:

    “京都大學是東洋的最高學府之一。在這裏所就讀的學生,是這個國家裏才華最爲橫溢,最有天資的年輕人。從這裏畢業的學生,至少有相當部分將會進入大型的會社,將會進入各類事務所,乃至於市政廳,擔當各行各業,各公司的重要崗位。至少從世俗的意義上而言,你們,無論你們自己是不是這樣認爲,但至少在其他人的眼中,你們就是這個社會的精英,是名爲東洋這個國家的精英。”

    “今天的在座諸位,你們就是我們未來的精英。”

    “然而,卻也是在座的諸位,在今天做出了這樣一個枉顧事實且懦弱的選擇。”

    “是的,一個懦弱的選擇。”

    “一個僅僅因爲壓力和恐懼,甚至大學都還沒拿出明晃晃的措施來阻嚇你們,只是對你們說了幾句重話,你們便選擇了放棄,選擇了投降。”

    “是的,一個國家裏最具有天資和才華的年輕人,就這樣直接放棄了抵抗,甚至連掙扎,都沒有掙扎幾下。”

    “當然,你們不僅選擇了投降。並且,還選擇抽刀揮向了自己的恩師。”

    “我從中看到了什麼?請不要誤會我,我並不是想說你們是一羣自私自利的人。因爲真正懂得維護自己利益的人,他們十分清楚,在擁有正當渠道的情況下,對於不合理的要求,直接正大光明地說出‘不’字,是最佳的方式。”

    “所以,你們甚至連‘自私’這個名號都配不上。因爲你們甚至連如何維護自己的利益的方式都不懂。”

    “那麼你們的行爲究竟體現了什麼?”

    “體現的就是,你們是一幫愚蠢且殘忍的人。你們之所以愚蠢,是因爲你們認爲要保住你們的利益,必須非得通過踐踏別人的利益不可。你們愚蠢地認爲,只有通過對下川老師進行污衊,才能夠保住你們的學位。”

    “你們之所以殘忍,是因爲你們竟然在抽刀揮向自己的恩師時,這刀竟然能揮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利落。在座不少同學,我看你們甚至嗓子都已經喊啞,像是一條狗一樣,迫不及待地朝他的主人表示忠誠。”

    “一個社會的精英不能夠決定一個社會會是怎麼樣,但他們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一個社會的未來會是怎麼樣。今天,你們不是隻有一個人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而是整整一個教研室的學生,除了廣瀨以外,都整齊劃一地站在這裏。”

    “恕我直言,我已經對未來感到了悲觀。因爲日後,就是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將成爲這社會的中流砥柱,將成爲無數大大小小事務的決策者。而日後的這些事務的掌舵,就是由這樣一幫愚蠢且殘忍的人作出。可以想見,日後的這個世界,將變得越來越愚蠢和殘忍。”

    今井聽着這一番話,面色已經徹底變白了。他不知道爲什麼,他想要捂住耳朵,他不想聽面前這個律師開口講任何一個字。

    爲什麼這個律師說得這麼輕巧,爲什麼能這樣堂而皇之的擺出一副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態度!今井的指節因爲用力,而彎曲到發白。

    “當然,我今天說這番話的目的,也不是爲了指責你們。”北原繼續開口道,“年輕人出了問題,那麼責任一定首先在大人身上。年輕人是愚蠢且殘忍的,這個事實只不過說明了,大人也是愚蠢且殘忍的。因爲正是這樣的大人,教出這樣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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