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慈悲城 >第72章 扇貝番外(終)
    天灰濛濛的,就像是慕善的心情,陰暗而沒有盡頭。

    母親跟她一起住到了姑姑家,專門照顧她的起居。可慕善覺得,也有看守的意思在裏面。因爲在這裏,她連給以前老同學打個電話的權利都沒有。

    吃了早飯,兩母女在稀薄的晨光中往學校走。慕善剛走了幾步,就覺得有些反胃,然後就是幾聲乾嘔。

    母親緊張的看過來:“怎麼了?是不是喫壞肚子了?”

    慕善沒答,衝到路邊又是一陣猛烈的乾嘔。母親連忙拍她的背,過了一會兒,慕善才淡道:“胃有點痛。”

    母親又擔憂又氣憤:“胃痛?又亂喫東西了?你要是聽話,我們至於跑到姑姑家裏來住?”

    慕善沉默片刻,忍着胃裏難受,繼續向前走。

    進了校門,慕善才覺得解脫。走到教室,剛一坐下,就有同桌男生笑着湊過來:“慕善喫早飯沒有?我多買了一份?”

    “不用。謝謝。”慕善臉色蒼白的婉拒,擡頭卻瞥見幾個女生看着她,目光閃爍。

    慕善不去理她們,專心看書。

    每個學校,每個班級,都有自成的格局和地位。如果轉學來的只是個普通人,引不起什麼波瀾。可來的如果是個漂亮的第一名,總會引起很多眼光。

    若是以前,慕善性子開朗隨和,大概很容易跟同學們打成一片。可轉學之後,她不知怎麼的,變得沉默寡言。所以來了一個月,還沒交到一個真正的朋友。而某些女生總會因爲男生對她的關注,懷有幾分敵意:“拽拽的,以爲自己是誰啊?”“人長得漂亮就了不起啊?”

    慕善不理他們。

    她的世界已經海枯石爛,同齡人根本理解不了。

    第三節是自習課,慕善向老師請假說自己來例假肚子痛,要去買東西。男老師面紅耳赤的放行,慕善沉着臉拐出校門,足足走了二十分鐘,走到這個小城市離學校最遠的一家藥店。

    她還穿着校服,長得又醒目,很快引起售貨員的注意。售貨員遲疑的將她要的東西推給她,她數了數口袋的錢,居然還差兩塊——自從那件事後,母親就嚴格管制她的零用。

    她捏着錢站在原地,面如死灰。年輕的售貨員看得難過,低聲說:“好了,你拿去吧。”

    “謝謝……”慕善拿起東西,深深向售貨員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跑了。

    這天一整天,她的手一直插在褲兜裏,捏着買來的東西,冷汗一背。

    無論如何,她也不敢在學校廁所去驗。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放學,母親來接她,兩人一前一後往家走。母親照舊冷冷的,時不時刺上她一句。她則沉默。

    一進家門,她就說肚子有點痛,走進廁所,反鎖好門。

    幾分鐘後,看着驗孕棒上紫色的兩條,她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塌陷了。

    轉學之前,她跟陳北堯一共做了五六次。後來次次都戴了套子,但是第一次……

    她倚在廁所的門上,蒼白的笑,隱隱又有一種自暴自棄的筷感。

    好了,上天懲罰她了。她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在這個年紀,有些事真的由不得她。

    在她接連十幾天早上都反胃嘔吐,且越來越強烈時,母親終於如大禍臨頭。

    “你老實跟媽說,是不是……是不是跟那個小混蛋,幹了噁心的事?”

    慕善被連夜趕來的父親重重一耳光,扇得撞在牆上的時候,模模糊糊的想,那怎麼算是噁心的事呢?他怎麼會是流/氓呢?她是心甘情願的啊!

    當天,慕善就被關了起來。

    父親沉默的坐在客廳抽菸,母親終於忍耐不住,絕望的向姑姑姑父哭訴自己多麼含辛茹苦,女兒卻在最後關頭辜負了所有人。

    慕善抱着雙膝坐在地上,聽着母親彷彿永不停息的哭泣,居然沒有一滴眼淚。

    她想,其實不考大學了,就這樣做個很普通平庸的人,跟陳北堯在一起,多好?

    可她知道,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一個星期後,慕善才被放出來。不過不是被放回學校,而是在一個天還沒亮的陰暗早晨,跟父母坐上了開往某鄉鎮的班車。

    一路上,父母十分緊張,不斷的來回四處看,看是否有人認識他們。慕善忽然覺得,從小在自己心中威嚴的父親、慈愛的母親,也有點可笑。他們也許太過望子成龍了,這裏根本是另一個縣城,還是鄉鎮,根本沒人認識他們一家。

    慕善這些天表現得一直很沉默冷淡,即使站到了狹小的診所前,也沒有半點波瀾。

    直到她躺上了手術牀。

    牀很冷、很硬。慕善望着狹小而煞白的屋頂,卻忽然感覺到原始森林般的空曠。而她彷彿一具死屍,沒有生氣,也沒有希望。

    她忽然覺得難過。

    而當那看起來極爲粗糙的金屬鉗靠近她時,她才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不做了,我不想做了……”她自言自語般低喃。可醫生哪裏會停,進入得更深。

    慕善痛得全身發麻,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大喊,“我不做了!我要把他生下來!我要生下來!”

    母親臉色大變:“你說什麼?你在說什麼?你還要不要自己的前途,還顧不顧爸爸媽媽?”

    “不!不!我要陳北堯,我要陳北堯!”這個名字一出口,慕善心中突然充滿了盲目的希望。她一下子坐起來,母親和幾名護士猝不及防。

    她腳步不穩,摔在地上,連滾帶爬,又髒又狼狽。醫生也怒了,大吼道:“把她按住!”

    她被護士們抓回牀上,跟母親一起把她壓得死緊。

    “你給我閉嘴!不要在這裏丟人!”父親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你看我怎麼收拾那個小畜生!那個小畜生!”

    慕善一下子呆住。

    醫生抓住時機,粗暴的將鉗子塞進去一個頭,痛得慕善全身都要縮成一團,只覺得下面插着的那鉗子,就像一隻怪獸,正在一點點吞噬她的生命。

    來到這個城市後,她就一直沒哭過。哪怕跟熱戀中的陳北堯不辭而別,她也沒哭過;哪怕父母每天辱罵,她也沒哭過;哪怕在陌生的環境,身邊每一個可以說話的人,謠言和揣測幾乎將她淹沒,她也沒哭過。

    可是現在,她躺在這裏,被一個陌生的女人,颳去那個罪孽的源頭,她卻忽然哭得連呼吸都不能夠。

    “媽!媽!求你,求你讓他們停下!我不做了,好痛!好痛!”

    醫生也煩了,大喝道:“按住她!我一會兒還有別的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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