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寶風流 >第一百三十九章 廷仗〈完〉
    唐離答一聲“好”,青兒轉身出房,隨即就有幾個在後院伺候的健婦帶着合頁屏風走了進來,行禮之後不過片刻功夫就在屋內隔出個內外來。

    唐時無論是官署衙門還是家居屋宇,都以大爲華美,室內陳設倒是教爲簡單。唐離養傷的這間屋子也不例外,挪椅搬凳,一會兒的功夫已是佈置完畢。

    “隔着屏風,老楊你也坐下聽聽就是!”,見楊芋釗有起身迴避之意,唐離舉手示意道。

    聞言,楊芋釗笑笑依言坐下。

    健婦們收拾妥當後退出,青兒自留下在前邊侍侯,正服打扮的鄭憐卿上坐之後,淡淡吩咐道:“來呀!請客人”。

    一陣悉悉梭梭的腳步聲傳來,因在屏風後見不到來人相貌,唐離只聽到隨後響起的一個聲音道:“錢門童氏拜見夫人”,這聲鬆軟的緊,混不似京師口音。

    一陣環佩叮噹之聲傳來,想必是見禮時碰動了頭面飾,隨後就聽鄭憐卿的聲音傳來道:“不敢當童夫人如此大禮,青兒,請夫人坐!”。

    鄭憐卿這句話剛說完,就聽剛纔那夫人“呀”的一聲道:“好夫人!夫人面前敢坐,待要折罪殺也!”。

    “看你六品誥命服色,也是個有體面的,若不肯坐,倒顯的我府中沒了禮數”,只是任怎麼說,那夫人一口一個“阿答有罪”,只是不肯。到最後沒奈何,鄭憐卿才又道:“青兒,你去搬個杌子給夫人坐。”

    那夫人還待再辭,鄭憐卿道:“你矮坐着怕什麼?你坐着咱們好生說話,但只在旁邊站着,不怕我心影嗎?”。

    那夫人又辭了幾句,纔在暖皮杌子上坐定。開口道:“謝夫人賞坐,阿答真是蒼蠅戴網子——好大面皮!”。說了這兩句客氣話後,才又聽那夫人續道:“阿答家那憨貨杭杭子姓錢名公佈,乃是剛調京勿久的禮部主司員外郎,前些時渠喫多了黃湯,路經朱雀大街弗知聽了誰爛牙根子話,回家寫了個沒跟腳地本章,私誣了狀元公大人。阿答一個婦人家,原也弗曉得這事兒,還是昨天渠自己喪白着臉皮口露了出來,阿答一聽就跟渠弗甘休,拗了渠的昏筆,現在還罰跪在舍,阿答來跟夫人並狀元公賠罪”,話剛完說。就聽一陣杌子響動,竟是這夫人拜倒在地,叩起頭來。

    這夫人說話口音極重,讓屏風後的唐離聽得甚是喫力,直到她一串兒話說完,唐離前後湊着才總算弄明白。原來這“阿答”指的就是自己,而“渠”則是“他”,至於“杭杭子”該是罵人的土話了。

    聽這夫人的相公就是上本彈劾自己之人,唐離本是惱怒異常,結果再聽她古古怪怪的這番話,卻是忍不住笑,反倒將怒氣消解了幾分,正在此時,也是掩嘴而笑地楊芋釗湊進身子低低說了句:“這婦人必是江南東道人氏”。

    屏風後唐離既怒且笑,屏風前鄭憐卿聞言。卻是又放淡了幾分聲音冷然道:“錢大人身爲朝廷命官。自有上本劾奏之權,至於彈劾外子是虛是實。此事自有朝廷區處,夫人不必行如此重禮,青兒,還不快扶夫人起身。”

    那夫人聽鄭憐卿話音不對,益的不肯起身了,邊拜邊道:“渠實在是個喫昏湯地憨貨杭杭子,昨天阿答曉得這事兒後,問渠來:‘狀元公天上星宿下凡,豈是跟儂一樣的狼伉?再說,儂一向窩在江南東道出不了頭,若非老相爺恩典,那輩子能到長安?渠聽了也是八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最後黃赤白臉兒的承認是一時喫多了黃湯,昏頭污了狀元公大人。阿答一聽這話,當場打折了鎮紙,道渠來:‘儂不怕欺心,儂也是有兒有女的,沒得就不怕男盜女娼,變驢變馬?”

    屏風後,楊芋釗聽這夫人說出這麼番話,忍不住吸了口氣湊到唐離耳邊道:“那可是自家男人,這婦人好毒的口!”。

    還不等唐離說話,外邊那夫人又已接上道:“論說,渠這般虧心忘恩負義的人,天也不容渠,縱然打殺曝屍也不虧的,只是小男小女都要靠渠過生活,若是誅了渠,不過臭了夫人家席大一塊兒地方,卻是誅了阿答一家子。狀元公是天上星宿下凡,夫人看着也跟廟裏地觀音一般,還望善心,饒了渠一命,準渠親自上門賠罪,再上個本章向朝廷認了‘行誣’的罪名,任御史臺打渠個杭杭子,只要留半條殘命給渠,阿答一家子已是感激不禁狀元公並夫人恩德!”,話音剛畢,“咚咚”的叩頭聲復又響起。

    這六品誥命夫人一味做低做小,話又說的笑人,不僅唐離,便是鄭憐卿心中的惱怒也消減了幾分,只是這樣大事她卻不便主張,因略笑了一笑道:“就憑夫人剛纔這番話,已是暖了我的心,只是這樣大事我個婦人家卻不好說什麼,好歹等外子知道以後再給你個回信兒,青兒,給夫人上茶!”。

    “喫阿答家杭杭子做這沒臉皮事,阿答不敢領夫人家駝茶!”,那夫人只是揮着手不讓,“貧家小戶的原也沒有什麼好物兒,倒是阿答來時見還有晚朱櫻在賣,顏色也亮麗的喜人;另見到一個會說話地真臘鸚鵡,一併拿來請夫人嚐個鮮、逗逗悶!”,這番話說完,那夫人也不等鄭憐卿推辭,已是扭頭向外叫了一聲。

    應聲而近的是一對小孩兒,捧櫻桃的男孩兒不過八歲,小女孩兒也就五六歲模樣,手中架着一隻紅嘴綠皮鸚鵡,倆孩子粉裝玉砌的甚是可愛,這兩個小孩兒一進了屋。不等吩咐已是跪到在地奶聲奶氣道:“拜見奶奶,求奶奶開恩!”,而正在此時,那小女孩兒手中的紅嘴鸚鵡也怪聲怪氣地跟着道:“拜見奶奶,求奶奶開恩。”

    這麼着一鬧,屋中氣氛愈地鬆弛了下來,任鄭憐卿怎麼推。那夫人只是不肯,鄭憐卿無奈。只得勉強收下,回賞了兩個孩子一些錢物後,那夫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拉拉雜雜的鬧了這麼一齣兒,等那夫人去後,鄭憐卿命人撤了屏風,見楊芋釗在坐,她倒是一驚。欲待閃避時就聽唐離支起身子笑道:“渠與阿答交情莫逆,也算得通家之好,儂那消避渠個杭杭子!”。

    唐離做精做怪的來了這麼一齣兒,不說捱罵的楊芋釗哭笑不得,便是人前最是端莊的鄭憐卿也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聲來,“楊伯子當面,相公你也不怕人笑話!”。

    三人笑了一陣,唐離見那簍子櫻桃圓溜溜大個。顏色既黃而白披着水珠甚是喜人。

    “這時節還能弄着‘臘珠’櫻桃,就是那隻鸚鵡,看那嘴爪兒也是真真兒的真臘出產,那錢夫人還真是有心了!”,探看了竹簍中地櫻桃一眼,楊芋釗插了一句說道。

    唐時出產櫻桃三種。個頭碩大而顏色殷紅的是“吳櫻桃”;個頭小而顏色赤紅地是“水櫻桃”,至於這種個頭大而顏色黃白地則被稱爲“蠟珠”櫻桃,三種櫻桃之中,以臘珠最爲可口,價錢也是最貴,如今時令已過了喫櫻桃的時節,這一婁想必定是自深山中而出,價錢自不消說,這份心思倒更讓人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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