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寶風流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戰事〈三〉
    河東道雲州,黃昏

    這是一個血色的黃昏,雖然距離主戰場已有近十里之遙,但血腥味兒依然濃厚的好像膩在了空氣裏,每一次呼吸間抽動鼻息,空氣裏都帶着抹不去的腥鹹。天際遠處那輪搖搖欲墜的落日雖已沒有了白晝時的熱烈,卻紅的嚇人,連帶着將簇擁着它的晚霞也染成了血一般的顏色,整個天際間朦朧的密佈着一層暈紅,在最後的落日裏雲州城外這個空曠之地詭異的被蒙上了一層桔紅顏色。血日紅霞之下,正有一羣不辨數目的食屍鷹不斷的盤旋飛翔,間或出一聲聲興奮的尖鳴,正是這些尖鳴,爲此時桔紅的雲州平添了幾分鬼蜮的死氣。

    “去調些精銳的長弓手來,把這些該死的禿鷹都給我射下來”,站在大營外的高崗上了望前方廝殺連日的戰場,唐離聽着耳邊禿鷲的尖鳴,沒來由的一陣心悸。在血日最後一抹殘輝的映襯下,他的臉色愈顯的蒼白,看不到一點血色。這樣的蒼白不是因爲害怕,而是一種單純的心悸。穿越前後的經歷加在一起,他也不曾見過眼前的場面,甚至是想都沒有想到過,原來人與人之間還能這樣的廝殺。近四十萬人匯聚一處弓馬齊鳴,刀槍相向,流出的血多到乾涸的土地都已不堪負荷再難吸收,後世今生,唐離第一次真正見着了血河,而且是逐漸壯大的血的河流,每天戰罷。雙方收兵之後,在他眼前出現的除了這樣地血河,就是深埋在殘刀斷槍中一眼看不到邊際的死屍,正是在這震撼的場景中,他終於深刻的體會到了“人賤如蟻”的真意,以前看史監軍使府。經常也會看到兩軍殺陣,斬敵多少。自損若干的記錄,但那時這一切都是抽象的數字,令他關注地只有結果,而引起慨嘆的只是我軍損失太大云云,只有象眼下這樣親臨戰陣,督戰廝殺,尤其是面對戰後血淋淋屍橫遍野地戰場。他才真正意識到,原來,這每一個數字之後都是人,跟自己一樣活生生會流血的人。原本,這裏躺着的許多屍體在數天前還是活生生的人,守在河北道堅城之後的人,只因爲他的一道促兵令,這些人放棄了城池。以血肉之軀與敵搏殺,最終屍橫沙場,“難道是我太急了?難道是我錯了?”。

    莫名的感到呼吸急促,唐離猛吸了一口氣,但吸進來地空氣都腥鹹的似乎要滴出水來,這感覺就象生喝了一口血。腦海中只是隱隱泛起這個念頭,唐離就再也忍不住的猛然彎下身子嘔吐起來。

    “少爺,河東歷來就沒有多少食屍鷹,現在天上這麼多,八成是從吐蕃高原上來的,它們飛的高,軍中最好的神射手也夠不着………”,玄甲護騎領唐月沒有聽清楚唐離後兩句悄聲自問,正在說話的他轉身看到唐離的異常,搶上一步輕拍着少爺後背地同時。低聲勸道:“自大戰開始您就沒好好休息過。少爺別看了,咱們回吧!”。

    唐離接過唐九遞過的水囊。簌口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將一囊水全數灌進胃裏,清澈而帶有絲絲涼意的深井水似乎衝去了胃裏,咽喉裏和口中的腥鹹,隨手遞過水囊,站直了身子的唐離長吐出一口氣。

    山丘下,一人策騎奔馳而來,只看他身上純黑地盔甲,當知這騎兵正是隸屬於哥舒翰貼身牙兵序列的黑甲護騎。

    這騎士直接策馬衝到唐離身前二十步遠近時,才猛然一勒馬繮,翻身下馬時已是半跪在唐離身前,整個動作乾淨利索,沒有半點拖泥帶水,“稟監軍使大人,大帥請您前往軍帳議事”。

    等唐離到達二十萬大軍聯營正中央的牛皮大帳時,見各路統軍上將都已到齊,分立於帥案兩側,此時能到帳中都是軍中高級將領,身上所穿不是制式黃金紋絲甲就是白銀連山甲,此時羣聚,誠然是燦然生輝,耀人眼目。帥案後面,披掛上黃金鎖子甲的哥舒翰與年近半百,鬢蒼灰的高仙芝並坐,而在一邊猶空着一張胡凳,顯然是給他留的。

    見他進帳,哥舒翰與高仙芝起身拱手,而滿帳將領則同時躬身爲禮,口中道:“末將見過監軍使大人”,一時甲葉蔟響,甚有氣勢。

    向帥帳後的兩人拱手還禮後,唐離口中邊道:“衆將免禮”,邊邁步向前走去,只是將要走到帥案時,唐離卻又一頓腳步轉回身去,走到案下左手第四員大將前站定,朗讚了一聲道:“卸甲赤膊於敵陣中四進四處,雖血染半身猶不言退,渾將軍,好漢子!”,說完,他更伸手在這將領肩上狠狠一拍。

    就此一句,頓時讓滿帳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渾緘的身上,渾緘也是個在歷史上有大名的人物,原本地歷史中他就是憑藉在平定安祿山之亂中以戰成名,其光輝事蹟是在唐軍某次作戰不利時,身先士卒赤膊衝殺,完全憑一己之表現鼓起士氣,最終使唐軍在局勢不利地情況下反敗爲勝,其人被郭子儀親口命爲“本朝第一猛將”,並在郭子儀、李光弼逝去後,與李晟等另兩人並稱爲“中興三大名將”,年老之後以戰功被召回朝堂,天子親自拜相,榮寵而終。其人也是胡將出身,天生體格健壯,爲人豪爽,最爲手下心服的就是每遇戰陣,他必然率先衝陣在前,且一旦殺出性子,最好卸甲赤膊衝殺,人稱渾瘋子,是隴西軍中少有地能令吐蕃人聞名色變的猛將。因他這一上戰場就不要命的做派很象年輕時的哥舒翰,是以哥舒對帳下這員猛將也偏愛有加,愈是如此,渾緘每遇戰事也就越拼死報效。時間長了竟成了公認的“隴西第一猛將”。今天白日地廝殺中更是率軍衝陣四進四出,雖然身上帶傷也絕不退縮,這一幕恰好被立於營中高處督戰的唐離親眼看見,是以纔有剛纔的舉動。

    大半年下來,唐離早已靠自己的表現贏得了隴西軍上下的尊敬,滿帳大將在側,唐離獨誇自己。尤其是最後那句“好漢子”更是擲地有聲,渾緘躬身答謝時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有些沙的嗓音還是顯露出他心中地興奮,對於一個靠破城的“跳蕩功”由士卒走向軍官地人來說,自己的表現能得到上官的認可就是最大的激勵,更何況監軍使大人還是在這樣的場合,如此鄭重其事的爲他誇功!軍帳之內渾緘也不便多說什麼,但心中委實覺得跟着這樣的上官幹,不說流血受傷。就是死了也值!

    渾緘謝禮之後,唐離再無多話直接往他地座頭,坐下靜聽軍議。將帥議事,監軍坐帳這是規矩,一則是防止領兵將帥有什麼異動,再則也爲戰後敘功罰過考慮,畢竟有這麼個監軍坐在帳中,戰後無論功過當事人須都推諉不得。本來這個制度倒算不得壞。只是歷史中實在有太多監軍使擺不正自己的角色,出言插手具體戰事指揮,他們本就是皇帝親信,統軍大將若是性子弱些就抵擋不住,由此不知引來多少無妄大敗,又有多少士卒在他們想當然的紙上談兵下冤枉而死。本來出於對哥舒翰的信任。以前軍議時唐離從不坐帳,只是這次大戰實在太過要緊,關係到王朝盛衰存亡,哥舒翰固然是堅請,他也沒有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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