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上一次見你還是在六年前呢。”
孫浩似乎陷入了原先的回憶之中，每一個字都帶着濃濃的喘息。
他已經躺在牀上五年多了，沒想到在嚥氣之前還能見到趙總的女兒，真是萬幸啊……
“孫叔叔。”趙琦晴姑且這麼叫。
“既然您認識我，那麼您知道五年前我爸爸是怎麼被人誣陷的嗎？”
趙琦晴問的急切，沒有問他“知不知道”而是“怎麼樣”。
暗處的男人似乎挪動了一下，身下傳來一股更爲惡臭的味道。
趙琦晴忍不住乾嘔了一下，然後迅速就把聲音嚥了回去，但是還是被孫浩發現了端倪。
“實在不好意思，我身上的味道有些衝了。”
孫浩對這種反應習以爲常，這種日子他已經過了足足五年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他的心早就死了，根本掀不起一點波瀾。
趙琦晴纔是最尬尷的那個，她趕緊彎腰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對孫浩並沒有什麼想法，剛纔那也只是生理上下意識的反應。
牀上的被子輕微動了一下，是孫浩在擺手，“沒關係，既然你都找到我了，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趁我現在還能告訴你。”
“您這是……怎麼了？”趙琦晴不敢把話說的太明白，也不敢把自己的視線往那邊放。
“就是被人打斷了腰和腿，不能下牀而已，沒什麼。”
被人打的……
趙綺晴的眉頭緊緊地蹙起，到底是誰這麼狠心？
“是安林？”這是傅西深問的。
孫浩艱難扭過來頭，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想來能和趙琦晴一起來的也不是什麼壞人，停頓了好長時間，點頭。
然後就是深重的嘆息，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
“安林？！他爲什麼要把您害成這個樣子？！”趙綺晴忍不住出聲問道。
“這就要從最開始你爸爸創立盛輝開始說起了。”
孫浩的聲音越來越啞了，趙琦晴本想給人倒口水喝，一時間也沒能找到水杯。
孫浩卻擺了擺手，“孩子別找了，我沒事。”
孫浩咳了一聲，示意兩人自己找地坐下，開始講起他和趙父安林三人之間的事情。
“其實盛輝的創始，並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而那第三個人，就是我。”
因爲說話有些累，孫浩說的很慢，有時候說上一句就要喘好幾口氣，
“我和你爸爸是在打工的時候認識的，一起搭夥幹了好幾年，就生出了辦公司的想法。”
“也就在那時候，我們認識了安林，同樣也是農民工出身，在a市這樣豪華的地界，我們自然連一隻螞蟻的價值都不如，三人惺惺相惜，很快達成一致辦了盛輝。”
“起初你爸爸負責決策，安林負責運營，我負責財務，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盛輝也由一家小小的公司逐漸在a市站穩了腳跟，一時間成爲與天景集團分庭抗禮的大公司……”
孫浩說到半截突然停住了，黑暗中他原本毫無生氣的眼珠變得尤其亮。
那幾年的風光，是他這一生都值得用來回味的。
若不是因爲趙天宇那件案子，現在的一家獨大，恐怕就要換人了。
過了半晌，孫浩再次開口：“但是後來，一切都變了，五年前的一天，我正在跟往常一樣檢查報表，偶然發現了一個漏洞，本來以爲是手下的人一時疏忽，檢查下去我才發現整整有三年的報表都有很大的問題！收支的明顯差額，要是不小心解決的話，很快就會引火燒身。”
“那假賬到底是誰做的？！”趙琦晴猛地站起身，沒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動。
傅西深不動聲色按住了她，示意她先聽孫浩說完。
“我先是把賬目整理清楚之後，就先去找了你爸爸，沒想到你爸爸也同樣震驚，我們倆人多方調查，最後查到了安林頭上。”
“然而那個時候已經晚了，上頭的人已經找上門，你爸爸被帶走判了貪污罪，盛輝易主，我要求安林和我一起救你爸爸出來，卻遭到了拒絕。”
孫浩重重的嘆息了一聲，似是心有不甘，
“那時候我忽然就明白了安林的心思，帶着原本的賬目抓緊想要離開，卻被人在巷子裏打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孫浩的聲音終於落下，從頭到尾交待的時間並不長，卻概括了孫浩的一生。
被打斷腰和腿，躺在牀上……到現在……
趙琦晴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最後只能問出一句：“那你爲什麼不去報警呢？”
“呵，你見過一個逃犯去警局報案的嗎？”孫浩像是聽到了最大的笑話，嗤嗤的聲音從嗓子裏發出來，竟然帶着幾分陰冷。
“逃犯？什麼意思？他們不是隻抓我爸爸嗎？”
“能把你爸弄到局子裏的人，又怎麼會放過我？”孫浩自嘲一笑，剛好頭側過去。
一滴渾濁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滑落，帶着他這一生的悔恨和懊惱。
“安林不會放過我的，我成了你爸爸貪污挪用公款的同夥，但是他沒想到我提前察覺到不對勁跑了出來，他怕我抖摟出什麼，就把我弄成這樣了。”
“他，他怎麼這麼狠的心！”趙琦晴驚訝的捂住了嘴，眼中滿是得知真相的不敢置信。
她的視線落在孫浩下半身幾乎畸形了的雙腿，眼淚嘩嘩地沾了滿手。
“別哭，他會付出代價的。”傅西深拿出一塊手帕，細緻地替趙琦晴擦乾臉上的淚水。
其實這時候傅西深的臉色也是不好看的。
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聽當事人說了，又是另一番滋味。
強威，真的不能再留了。
“好了，我說的就是這些，別的也幫不上你們了。”
孫浩話音剛落下，門外就穿來一陣窸窣聲。
還是剛纔那個女人，端着一杯水進來，神色緊張地送到了孫浩嘴邊。
嘴裏還悄悄的埋怨，一點也看不出來剛纔囂張跋扈的樣子。
“都跟你說了不要一次性說那麼多話，你就是不聽，現在嗓子疼了吧？”
“沒有，碰見了熟人，就高興。”孫浩嘶啞着聲音，對那女人卻是可以聽得見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