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輕輕地捻起一塊糕點,仔細地望着,低吟道:“是她,昨日來了。”
一旁的容嬤嬤上前攙扶住習雅蘭,勸解道:“夫人,沒想到那位小姐,還挺細心。”
“是!”
習雅蘭將糕點重新放到食盒裏,一手輕拂着青石墓碑,低語道:“仙兒,那個丫頭與你同歲,娘看到她,便會想到你。”
她的手,劃過墓碑上的字跡,絮叨道:“仙兒,娘前日身子不適,又回了舅舅那裏調養,若不然,我是一刻都不捨得與你分離的。”
“仙兒,娘在參將府,看着你舅舅孤身一人,幾次在生死邊緣徘徊,卻還是要與樊山人廝殺到底,娘清楚,他是爲了給你報仇。”
“這麼多年,他一直愧疚。娘一直怨他,如今,我也放下了。”
“仙兒,你也不要怪他了……”
“……”
如此這般的話,習雅蘭不知在墓碑前,翻來覆去講過多少次。
容嬤嬤看不下去,上下攙扶住她,“夫人,您身子初愈,不宜在外面吹風,我們還是快些回屋裏歇着吧。”
兩人起身,往前行了幾步,待要進入小院時,赫然發現不遠處的桃林迷障中,困着幾個人。
有人姿勢古怪,宛若在爬山一般,雙手不停地攀爬而上。
有人繞着原地,不停轉圈圈亂跑,彷彿身後有萬千猛獸在追趕,嚇得失聲尖叫,“救命,不要追我,救命。”
有人神情麻木,呆滯地癱坐在地,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天空。
他目光所及之處,哪裏是什麼天空,乃是幻象中的星河。
其中一人躺在地上亂翻滾,一邊翻,一邊雙手撓臉,撓得滿臉血痕,差點認不出本來面容。
習雅蘭柔軟的目光,陡然間犀利起來,呵斥道:“這些人竟敢擅闖念仙院,打擾仙兒清淨。”
容嬤嬤眼見,一下認出打滾的那人,“是朱子榮,朱先生。”
習雅蘭一看,眉頭一皺,“這些年來,他倒也本分老實,這次怎會主動觸犯院規,你屆時去打聽一下。”
“是!”
習雅蘭往小院而去,伸手推開廂房的小門,一眼瞅見桌面上的小食盒。
疾步上前,推開蓋子,同樣的小糖糕,其上還點綴着粉色的桃花瓣兒。
那丫頭有心了。
習雅蘭一時心喜,伸手捻起一個便要往嘴裏放。
一旁的容嬤嬤慌忙攔住,“夫人,這外面的東西,怎可……”
“那日,多虧她救了我。她不會的。”
說完,她又要往嘴裏放。
容嬤嬤攔着沒鬆手,“即便食物沒問題,可這些糕點也是昨日的。”
習雅蘭望着手中的糕點,神色惋惜,“可我……”
她作勢要將糖糕往食盒中放,趁容嬤嬤不注意,一下子塞入自己口中,匆忙中咀嚼幾下,嘖嘖稱讚道:“過了一日,這味道還這麼好。”
“夫人,您呀……”容嬤嬤是習雅蘭的奶孃,一手將她帶大。
如今望着一直沉悶的人兒,忽然玩起小時候的把戲,無奈道:“夫人怎也變得如此任性。”
她忙喚一聲,“迎春兒,快,給夫人倒一杯水。”
習雅蘭接過杯子,喝一口熱水,方纔緩過勁來,“若是熱的,定會好喫。”
容嬤嬤一邊幫她撫着後背,一邊提議道:“夫人若是喜歡,讓她再做一些便是,何必如此苦了自己。”
習雅蘭望着食盒中的其餘糖糕,惋惜道:“她做這些東西,定也很辛苦。”
夫人怎麼對一個初見一兩面的丫頭,如此上心。
容嬤嬤將她攙到凳子上,坐下,一臉慈祥,“夫人,您是因爲那丫頭能孤身穿過桃花迷障林,纔會對她另眼相看吧。”
習雅蘭神色微滯,隨即勉強一笑,“那丫頭是有些特殊。”
她的眼睛很美,像極了仙兒。
說話間,她從袖口中掏出一把普通的木梳,摩挲着其上蝴蝶狀的紋路,喃喃道:“若人有輪迴,仙兒不知給誰當了女兒……”
說話間,她眼眶泛紅,忍不住要低頭垂淚了。
“夫人,莫要如此!”
容嬤嬤提醒道:“您還有公子哥們,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習雅蘭一共生了三兒一女,仙兒是她最小的女兒。
可惜,她們之間的母女情分,太短了。
“容嬤嬤,明年春天,我便不來念仙院了。”
習雅蘭握着手中的木梳,痛心道:“她若有福氣,重新投生爲人,我只願她平安順遂。”
“若是有緣,託個夢給我,告訴我,她過得很好,便可了。”
“夫人!”
“夫人!”
容嬤嬤與迎春兒異口同聲地喚她一聲。
習雅蘭擺一擺手,低嘆一口氣,“這麼多年,我每年都來她的墳前哭訴一翻,她也有厭了,倦了的時候。”
“侯爺的話,沒錯,我該放下了。放了我,也放了她。”
習雅蘭緩緩起身,邁步往牀榻邊而去,“我想歇一會,你們忙去吧。”
翌日,夏芊芊一出門,屋檐下站着笑成花的王月月,一見她,擺手打招呼,“芊芊,早啊!”
王大爺趕着牛車停下來,她也笑臉迎上前,“王大爺,今後我與芊芊在一處上學,從今也坐您的牛車,可好?”
王大爺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將三個銅板塞過去,“謝謝了。”
說話間,跳到牛車上,打算是賴定他們了。
王大爺望一眼夏芊芊,她攤手,“您的牛車您說了算。有錢賺,我自然不會反對。”
王大爺一聽這話,趕緊跳下車轅,幫着夏芊芊將小攤上的東西,一一搬上牛車。
王月月有些瞠目結舌,“你這是去上學嗎?”
一旁,元寶跳上牛車,吆喝道:“我們在學院門口還要賣早點。”
“原來如此。”
王月月望着夏芊芊的眼神,越發欽佩了。
牛車一路而行,來到祝仙學院大門口時,大家因眼前的情景愣住了。
離大門不遠的右側牆面上,不知何時弄出一個大洞,一些人正在搬運捶打下來的磚塊。
透過牆上的大缺口,可以清晰地看見,另外一側的屋內,莫彥端坐在椅子上,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