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娘因爲夏池的失蹤,過了三年這樣被人暗地裏戳脊梁骨,嘲諷是寡婦的悲慘日子,自然很明白其中的滋味。
她很主動地跑去王家探望了王李氏,絲毫沒有在意之前王李氏對她的刁難。
廂房的炕上,王李氏躺在拐角的地方,蜷縮着身子。
五月的天,緊閉門窗的屋內,悶熱悶熱。
可她依舊將一牀被子蒙在頭上,將整個人裹成一個蟬繭般,不願露出頭來。
李雲娘上前輕拽被子,呼喚着:“李大娘,你這樣會捂住病來的。”
王李氏死命地拽着被子,被窩中傳來她低聲的哽咽聲,“我病了好,我死了更好,大不了一了百了,省得活在這世上,如此受罪。”
王李氏活了半輩子,一直宛若一株菟絲草,緊緊地纏繞在王峯這個大樹上,才活得如此滋潤美好。
一旦王峯這棵大樹一倒,她失去了依附物,唯有等待死亡的降臨。
所以,她一時間萬念俱灰,沒有生存的希望。
李雲娘平日裏性子軟弱,可此時卻固執地厲害,一把將被子扯掉,厲聲道:“你死了,孩子怎麼辦?”
“都不活了,都不活了。”
王李氏發瘋般從榻上坐起,雙臂亂舞,憤憤道:“他死了,我與月兒便去死,我們去陪他。”
王月月站在炕旁,聽着娘歇斯底里的話,她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時嚇得失聲痛哭起來。
“啪!”室內響起一聲清脆的巴掌響,驚得衆人心顫顫。
王李氏擡頭,望着衝上炕,扇她一巴掌的人兒,驚詫的眸中,閃着不可思議,“你既然敢打我?”
“爲何不能打?”
李雲娘居高臨下地瞪着她,那張平日裏始終溫潤的面容,此時凝結着從未有過的嚴肅,“你想死,大可以陪着王峯去死,可月兒呢?”
她手指一旁哭泣的人兒,厲聲道:“她還沒有成親,她還有大好的年華,你憑什麼,讓她陪着你去死?”
她的話,墜地有聲,將站在門口的夏芊芊也嚇着了。
自從她穿越而來,在她的眼中,李雲娘性子溫和,即便受到人的欺辱時,她也常常咬緊牙關,默默承受。
可此時,她陡然間變了一個人般,全身充滿了莫名的力量,連說話的分量也一息間增加了幾分。
“起來。”
她將被子一把拽過來,扔到一旁,厲聲道:“老人言,好死不如賴活着。只要人活着,總是有希望的。”
一直不善言辭的李雲娘,說起狠話,講起大道理來,絲毫不遜色旁人。
“你家男人現在監牢,迄今,你還知道他活着。我男人呢?生死不明消失了三年了。”
“若是他活着,早該回來了。若是他死了,墳頭草早該祖孫三代都一人高了。”
“我該如何,帶着孩子都去死嗎?”
“李大娘,不要說不負責任的話。孩子是你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來了。生她下來,你便要爲她負責。”
“李大娘,你要記得,無論遇到何事,你是她娘,是娘便該爲孩子撐起一把傘,而不是讓年幼的她,爲你撐傘,爲你遮風擋雨。”
她一把將她從炕上拽起身,命令道:“過幾日,地裏的棉花苗出來,要施肥。你起身,幫忙做飯,我會讓芊芊給你付工錢。”
王李氏擡頭,第一次望着李雲娘,眼神中有了一絲怯意,“我……我不太會做飯。”
“不會的東西,可以學!”
李雲娘盯着她,倔強的神色間,眼眶有些泛紅了,“沒有男人了,我們必須學會如何生存?”
王李氏十分委屈,“光給你家幫忙幾日,我也掙不夠往後生活的銀子。嗚嗚嗚……”
她根本沒有任何生活的技能。
她不像李雲娘,還能幫人漿洗衣服。
她連自己的衣服都漿洗不乾淨啊!
“先幫傭幾日。福安江水退去,江邊的竹林露出來了,我們去砍伐竹子,我教你編織揹簍。”
“我哪裏能會賣啊……嗚嗚嗚。”
“現在隔壁村裏很多人都下江去打漁,放魚的地籠很緊缺,我們編織好,去集市上賣,總能賣上幾文錢。”
“幾文錢,哪裏夠我們活下去……”
王李氏癱坐在炕邊上,嗚嗚大哭。
她自成親起,從未受過苦,每月王峯都會給家用。
她大手大腳慣了,平日裏也沒攢下多少銀子,這下子徹底慌亂了。
“沒有做怎麼知曉不成?”
李雲娘呵斥道:“辦法我都交給你了。往後的日子,想怎麼活,你自己看着辦。”
說話間,她望一眼王月月,“若是我實在說不動,你想死,我也不攔着。你死了,最終苦的是這個孩子。”
她跳下炕頭,趿拉上鞋子,疾步往出走。
路過夏芊芊跟前時,眼角的淚不爭氣地往下淌。
“娘!”夏芊芊喚一聲,她擺一擺手,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室內的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夏芊芊上前拍了拍王月月的肩膀,叮囑道:“看着你娘,莫要讓她出事。”
她轉身,走到院子時,廂房中傳來母女抱頭痛哭的聲音。
返回夏家時,李雲娘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交代道:“芊芊,娘剛纔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便替你應承了李大娘的事情。”
“無礙!”夏芊芊明白李雲孃的用心。
當初,她獨自一人帶着兩個孩子,因爲嚐遍了其中的酸苦,所以纔會在旁人遇到同樣的問題時,替她分擔。
彷彿,是想幫助曾經的自己一般。
李雲娘默默放下手中的碗筷,低嘆一口氣,“王峯,真得會判死刑嗎?”
“不說勾結土匪,單單一個刺殺參將大人,也夠判他死刑了。”夏芊芊清冷回答。
“我總覺得,他在胡家做管家,日子過得如此好,犯不着去勾結土匪,或許是有隱情。”
夏芊芊接過李雲娘手中的碗筷,“無論何等隱情,事情是他做的,後悔已然太晚了。”
“哎噓!”李雲娘長長的低嘆一聲,小聲低吟着:“你爹若在樊山,他若回來,官府會追責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