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夫也沒什麼東西能再教你的了,往後剩下的還要靠你自己繼續摸索。”
“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再來這裏了,我也好回去過幾天舒坦日子,關起門來喝我的大酒!”
唐羽笑道:“時老,您獨自一人喝悶酒有什麼意思。”
“等到晚輩下次來燕京的時候,再去陪您好好喝上幾頓?”
時雲祥大笑,不屑一顧的擺了擺手:
“你小子學戲唱戲倒還過去,至於喝酒……還是省省吧!”
“真論起酒量來,恐怕你下下輩子也不是老夫的對手!”
說罷,時雲祥高高的昂着腦袋,揹負雙手,正轉身準備離去。
唐羽見狀,略微猶豫了一下後,忍不住開口道:
“等等,時老……”
“又咋了?有話一口氣說完!”
時雲祥頓足,沒好氣的橫了唐羽一眼,他正趕着回去喝酒呢。
“我明天估計就得回蘇杭了,咱們今晚一塊喫頓飯吧,就當是我做東擺下的謝師宴,答謝一下您老。”
唐羽轉了轉眼珠,飛快的想好了一個由頭。
“啥?還謝師宴?”
時雲祥哼了一聲,嗤之以鼻,連連搖頭:“不去不去!”
“老子生平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完全是脫了褲子放屁的事兒!”
唐羽見狀,一時無語凝噎,
額……
這老酒鬼真是難辦啊!
軟硬不喫,油鹽不進……
沒辦法,自己只得攤牌了!
唐羽苦笑了聲,只好無奈道出真實目的:
“好吧,那我實話實說,其實今晚是秦老爺子做東,他老人家有事想和您當面說說。”
聞言,時雲祥的眉頭緊緊擰在一塊,臉色也難看起來。
唐羽忐忑的在旁等了許久,才見老人緩緩一點頭,淡然道:
“那好吧。”
……
傍晚時分,夕陽遁去,夜幕緩緩降臨。
燕京豐澤園的一間雅緻包廂前。
唐羽領着時雲祥,推門而入。
包廂裏的人並不多,只有秦休淮,梅玉寒,柴田宇,翟素秋四人。
雖說不過寥寥四人,但個頂個都是京戲圈子裏響噹噹的大人物!
這顯然是秦老爺子爲了這場意義特殊的晚宴而有心安排的,特意沒請外人。
時雲祥揹着雙手,一言不發的進門,落座。
他的眼神自始至終沒有與包廂內等候的秦休淮四人有過任何交匯。
隨着時雲祥到場,包廂內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一時之間,大家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這麼沉默以對,彼此面面相覷。
“咳咳——”
這時,身爲現任代理會長的梅玉寒笑眯眯的開了口,主動打破尷尬。
“老酒鬼,你終於捨得來見我們這些老夥計了?這些天我一直在協會里聽你唱戲,你那功力真是半點都沒退步,反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閒了這麼多年,你也該爲梨園戲曲出點力了吧,說說,打算什麼時候正式回來?我那個副會長的位置,隨時候着你!”
唐羽在旁,聽得仔細,梅玉寒說這番話時,無疑是將姿態擺的極低,滿懷討好之意。
只見時雲祥筷子一伸,從面前盤裏夾了條肥碩的鴨腿,自顧自的大嚼起來,嘴裏含含糊糊道:
“煤耗子,你這話什麼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此言一出,梅玉寒頓時懵了,愕然失聲道:
“這……這,時老哥,你何出此言啊?”
“哪怕讓我當正兒八經的協會會長,老子也不稀罕,你給我留個副會長是什麼意思?存心埋汰老子不成?”
時雲祥放下手裏那根啃得精光的骨頭,冷冷瞪了一眼梅玉寒。
後者平白無故的遭了這一通冷嘲熱諷,急得舌頭都打結了。
“我……我怎麼可能會是那個意思?”
“這完全是誤會!”
時雲祥冷哼一聲,不再搭理梅玉寒,獨自斟酒夾菜,喫得頗爲痛快。
看他那大開大合的架勢,彷彿是將剩餘的秦休淮,翟素秋,柴田宇三人當做了透明的空氣。
一臉尷尬的梅玉寒見狀抿了抿嘴,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只好繼續沉默。
就在這時,端坐主位上的秦休淮,忽然站起了身,遙遙向着時雲祥隔空舉杯。
秦老爺子神情坦然,目光滿懷愧疚,以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開口道:
“祥弟。”
“我對不起你。”
這聲熟悉的稱呼,使得對面正大喫大喝的時雲祥,瞬間渾身一震!
時雲祥瞬間停下筷子,不可置信的擡起頭來,與秦老爺子目光相接。
有多少年了?
三十五……還是三十六年?
打從師妹去世後,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這個稱呼。
如今,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將埋藏在兩人心頭深處的往昔情義,一一勾起!
沉默良久,時雲祥才用顫抖的手,舉起了面前的酒杯,語聲沉重:
“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秦大哥……”
隔着桌面,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有淚光閃爍,面上卻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抹釋然笑容。
“你我兄弟,乾了這杯!”
“往事不再多提!”
秦休淮眼含熱淚,聲音發顫,高大身形一陣陣輕微抖動着。
“好,乾杯!”
時雲祥的反應如出一轍,隨即他與秦休淮一道將酒杯緩緩舉向脣邊。
“等等,大師哥,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喝酒啊,醫生說過一滴酒都不能沾!”
“是啊,酒精傷肝,這會讓你的病情進一步惡化的!”
旁邊的翟素秋,柴田宇見狀,忍不住火急火燎的開口道。
在座的幾人都知道,秦休淮已經危在旦夕,以往強健的身體,如今脆弱無比。
醫生再三交待過,要讓他杜絕一切與酒精相關的東西,否則隨時將有生命危險!
然而,秦休淮見狀,卻是一擺手攔下了二位師弟,豪邁大笑道:
“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清楚,多一杯,少一杯又如何?“
“祥弟,你我共飲此杯!”
說罷,秦休淮與時雲祥兩人,同時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彼此相視,開懷而笑。
伴隨着一杯烈酒入喉,幾十年間的恩恩怨怨,似被無形化解,盡數付之二人這一笑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