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三歲小孩兒哄？
李承陽搖了搖頭：“朕不急，朕想先聽聽你的故事。”
安瑩瑩倒也不強求：“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細節，朕想知道細節。”
李承陽又在榻點做了下來，安瑩瑩身子驀然一緊：“什麼細節？”
“你和徐福初次見面的細節，你們入宮之後和太宗皇帝鬥智鬥勇的細節，還有你們逃離之後的細節！”
安瑩瑩皺起眉頭：“這些對你很重要麼？”
“很重要！”
李承陽目光堅定，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如果好奇心無法得到滿足，朕會非常的痛苦，晚上睡不着覺那種。”
安瑩瑩愣住了。
許久之後，方纔一聲嘆息：“那是很多年前了，那一年，我才十五，在正式成爲聖女的三天後，我離開了暮山。”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母親站在山頂，哭得很厲害，她求我不要走。”
“她說阿爹已經離開了，她不能再失去我。”
“但我還是走了。”
“成爲聖女的過程是那麼的痛苦，可每一個蠱族女子卻都必須經歷……你知道親眼看見自己兒時的玩伴死在身邊，是一種什麼感覺嗎？”
李承陽點了點頭：“能夠理解，但咱們能不能不要這麼文藝，而且你說的這個時間不太對啊。”
“哪裏不對？”
“童欣告訴朕，你離開暮山的時候她十三歲，但你比她大四五歲，你怎麼說是十五歲離開的暮山？”
“我騙她的。”
李承陽楞了一下：“爲什麼？”
“因爲我要成爲唯一的聖女，我成了唯一的聖女，就再不會有人敢欺負阿孃，也不會再有人敢說我是外族人生下來的野種。”
“我告訴她們，我就是因爲吃了大人給的藥，所以才長不高。”
“她們都相信了，然後就開始把藥含在嘴裏，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吐出去，然後我就真的成了那一批孩子中唯一的聖女。”
這還真他孃的是個人才啊！
李承陽感慨不已，然後又問道：“你爹就是安素素的三爺爺？”
“她說是，那就是吧。”
安瑩瑩笑得有些無奈：“可我沒想到的，童舒這個小丫頭竟然膽子那麼小，一點兒也不敢違抗族中的大人，要不是她，我也不會在太宗面前露出馬腳。”
李承陽嘴角一抽：“舒姨膽子還小？她連刺殺朕的事兒都敢幹！”
“都是被逼的，說到底還是怪我，如果我沒有入宮，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晶瑩的淚珠又從安瑩瑩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李承陽連忙伸手爲她拭去：“行了行了，這事就此打住，咱們繼續說徐福！”
安瑩瑩楞了一下，然後又輕笑一聲：“遇到徐福，是在下山三個月後，他蹲在路邊，拿着一枚玉片發呆。”
“那個時候，我剛從清心島地宮裏出來，一眼就認出了他手裏拿着的輪迴珠碎片。”
“我主動與他說話，假裝詢問去長安該怎麼走。”
“他當時看我的眼神滿是驚豔和貪婪，那樣的眼神我已經非常熟悉，我知道那代表着什麼。”
“他問我去長安做什麼，我說我阿爹去了長安，我要去找我阿爹。”
“我沒有騙他，阿爹臨走前確實說過他要去長安，還說等他從長安回來，我就不用受苦了，阿爹走的時候，我還很小，但我記得他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我知道他一定是去尋輪迴珠了。”
說到這裏，安瑩瑩開始哽咽：“都是爲了我，一切都是爲了我，我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李承陽心裏泛起一股酸楚：“都說了不要煽情，你怎麼又開始了？再說了，安素素難道沒有告訴你安氏一族的使命？”
“她倒是說了，但我覺得她是在騙我，畢竟她連你都敢騙，她根本就不相信你是仙界之人，”
“她根本就不信你是仙界下凡的真武大帝，她一直在你面前演戲。”
就這事兒？
李承陽笑了：“你還是接着說你自己和徐福的事情吧。”
“陛下就如此信任安素素？”
……
……
足足兩個時辰，李承陽走出內殿的時候，神色很是凝重。
夜已經很深，但安素素依舊等在殿外。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
“安素素，你跟朕來，其他人都留在這裏，在朕回來之前，誰也不許離開一步。”
李承陽一邊淡淡的說着，一邊徑直朝着南薰殿大門走了過去。
“安瑩瑩說，你騙了朕，朕剛剛仔細想了想，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戲演得不錯，以後別演了。”
剛剛踏出殿門，就聽到這樣一句話，安素素吃了一驚：“陛下此言何意？”
“朕知道你之前一直在刻意迎合朕，其實大可不必，朕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朕不是個經不住打擊的孩子，從來都不是，而且，十三已經勸過朕了。”
安素素明白了過來：“這麼說，陛下其實已經不在意了？”
“就算在意，又有什麼用？”
李承陽突然停下腳步，擡頭看向天上那一輪明月：“你曾經問過朕，朕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和現如今這一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一樣的。”
“這輪明月和朕記憶中那個一模一樣，只是不知月下的那些人，如今可還安好？”
說到這裏，頓得一頓，忽然又看向安素素：“朕記憶中的那個世界，是否真的已經徹底毀滅？”
“在這輪迴之中，又爲何只有朕保留了前世的記憶？”
“陛下問民婦，民婦又該去問何人？”
安素素苦笑一聲：“若非陛下那天晚上在阿爹靈前跟民婦說了那些話，民婦也不會做此推測，但民婦的推測，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畢竟輪迴一說乃是出自阿青對祖皇所言，她自己都說自己有許多事記不清了，誰又能知道她說出來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
李承陽又皺起眉頭：“只是你的推測？”
“不然呢？”
安素素繼續苦笑：“如若民婦或者說安家真的像陛下所想那般早已洞悉先機，那當今之世，還會有大夏和北涼麼？咱們可是祖皇的後裔啊！”
好像是這個道理！
“民婦這些時日也並非完全是在迎合陛下，民婦是真的認爲，那些事並不重要，重要的陛下如今做得很好，而且民婦相信，陛下將來會做得更好。”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糾結到底是輪迴還是陛下所說的穿越？”
“陛下莫非忘了，盛衰興亡，靠的是當下之人，與那輪迴又或穿越有什麼關係？”
“這可是陛下自己說的！”
皎潔的月色下，李承陽沉默了。
許久之後，竟是突然朝着安素素微微躬身，抱拳一禮：“朕該謝你！”
那一晚之後，安素素一直表現得就跟自己從來沒和她說過那些話一樣，而今夜，她又徹底打開了自己的心結。
天子之禮，豈可輕受？
安素素連忙跪了下去：“陛下萬萬不可如此，民婦只是……只是……”
李承陽直起身來：“只是什麼？”
安素素便是把心一橫：“只是聽陛下說想要一個好姐姐，故此斗膽一試……既是好姐姐，當然要小心翼翼的呵護着弟弟，讓弟弟過得開心快樂。”
好姐姐？
李承陽定定的看了她許久，終是一聲長嘆：“算了，不說了，莫要怠慢了小淵，你那幾個忠僕若是還沒死，大可喚來長安陪你，若是哪天不想再演下去了，就搬到宮裏來住，朕不怕擔此惡名。”
安素素聞言一驚，猛的擡起頭來：“陛下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