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時常會在現實前緘默,前提就是有人撕開理想鄉把你從現實拉出來。
陸喻只是做了這麼一件很簡單的事:告訴他們百分之九十的藝術生以後都跟藝術沒關係而已。
“很現實是不是,”陸喻掃視臺下,輕嘆口氣倒:“可是這就是現實,我們總要習慣現實,而不是看到大餅就叭叭的上去啃。”
陸喻很明白一個道理,無論是世界上哪家藝術機構,在招你的時候,都會給你畫大餅,這個大餅很美好,被人鋪墊上了無比鮮豔的色素,或許上面還塗了人造奶油,可你喫下去的是晦澀,是讓人脣齒髮麻的糖精味,然後你才發現,大餅終究是大餅,無論怎麼裝扮也不會變成童話裏公主生日的三層裱花蛋糕。
他已經懶得去說什麼了,他也不能說什麼,於情於理,這種事上只能做一個緘默者。
就算知道他們看不到山高水長,但也要給他們看到人造景觀的希望。
陸喻終究停頓了下來,他看着臺下怯生生的眼神,忽然想到曾經的自己,那個帶着兜帽和眼鏡的小男孩,在被窩裏打着燈,把心愛的小說悄悄描摹在紙上。
被窩的封閉世界與少年的心一樣灼熱,他不是沒有堅信過這灼熱可以點燃世界,但世界卻是西伯利亞的荒原,風和雪隨意的把一盞盞燈火撲滅。
“所以,”陸喻聲音有些沙啞:“所以,要去更遠的地方。去見很多人,有庸俗的人,高雅的人,頑強的人,懦弱的人,把他們當作世界這張地圖的NPC,去認識他們,與他們攀談,竊取他們的經歷,一個人的思想永遠跳不出自己的生活圈,但我們可以把生活圈擴大點,決定一部作品的不是閉門造車,它需要驚豔的人生來點綴,你在高樓大廈間永遠想不到草原和牧場,就像那個QQ的悄悄話,帶着面具試探永遠得不到理想中的姑娘。”
陸喻感覺到很多想說的話擠在心臟,擠的他腦袋發慌。
“看看現實,看看世界。”他最後說道:“我不會騙你們,至少不會騙現在的你們,明白嗎?我不領工資的。”
窗外的風很炎熱,這個夏天不知又要吹起多少少年的熱血,可是沒關係,還有秋風帶來清涼,秋天的像極了作文裏的過渡段,讓冬天來時人人不那麼淒涼。
成熟是麻木與屈從,從來不是面對生活的偏方。
陸喻喝了口水,冰水的刺激讓他牙根發麻,他不想再說什麼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上課還是自己講給自己聽。
他或許更想講給過去的自己聽,講給很小很小的自己,講給那個六年級執着在被窩裏的小男孩,筆下是自己鑄造的世界,那樣童真的世界,幼稚到可笑,可那個世界就是少年的酒,讓他沉醉。
“我怎麼感覺自己有點落魄。”他喃喃道。
也許落魄的不是我啊。
“學長,”陸喻瞟過去,之前的女生有些緊張的開口道:“我叫xxx,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我想向你學習一下,我感覺能學到很多東西。”
臺下的同學紛紛符合,陸喻有些想笑,人就是這樣的,大部分人的本質就是羊,總喜歡被牽着走,無論牽着羊羣的是劊子手還是放羊郎。
當陸喻刪除他們的時候,陸喻甚至還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在他的印象裏,他們的名字永遠是xxx,名字重要嗎?可能一個名字只對這個名字本人和他的父母重要吧。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調,眼睛眯着,像是在緬懷什麼。
“這學生真傻逼。”他忽然開口說道:“上輩子武大郎投胎?這輩子個個愛大餅?”
“...”張梓琪咧了咧嘴:“有大餅總比沒得喫好。”
“教育的藝術就是傳銷?”陸喻笑了:“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揹包裏只有讓人笑到胃疼的夢想和被裱起來的大餅。”
“誰不是喫大餅過來的?”張梓琪嘆了口氣:“你這麼清醒的人,世界上找得到幾個?”
“我喫的大餅可比他們多多了。”陸喻看向窗外,陽光刺的人睜不開眼:“可墨水和紙總比鐵餅好喫,不是嗎?至少不會讓你瞬間被噎死。”
“我快被你說話噎死了。”張梓琪忽然說道:“你真的適合去寫人間失格那種類型。”
“我寫不出來,我要能寫出來我還在這坐着?鬧呢。”陸喻攤了攤手。
教室的門被推開了,程纓和黨子山站在外面,黨子山笑嘻嘻的看着斜視他的陸喻,說道:“陸老師,下課了,別講人生了。”
“是啊,我自己還沒活明白呢,憑啥讓他們先明白一點。”陸喻搖搖晃晃的從凳子上站起來。
“聽說你們下午要去小寨買東西喫晚飯?”黨子山賊眯眯的說道。
“你不會也想去?”陸喻有些訝異的看着他:“良哥放人了?不會吧,你離刑滿釋放之間還隔着一場考試,這時候你不適合“勇闖天涯’。”
黨子山的臉扭成了川字型:“我也想去。”
“你現在跟我們去“勇闖天涯”你會變成一個有小肚腩的大學生,而你留在這或許運氣好你就變成中傳的播音員了,以後我們全家老小坐電視機跟前看你播新聞。”陸喻隨手畫了一張大餅。
“我快練死了。”
“嚯,還有勁說話呢。”陸喻嘖嘖道:“農場主的鞭子還是不夠勁啊,種植園裏怎麼還有人能吐槽呢。”
樓道盡頭傳來李良渾厚的男中音,黨子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等我換個衣服,咱們走。”陸喻看向程纓,這個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的女生,她雙手交叉在身前,似乎有那麼些等待的意味,可臉上卻是毫無波瀾。
陸喻的衣服穿的很周正,襯衫,皮鞋,西褲,這都是考試的必備用品,這種衣服顯然不適合去小寨那種一片霓虹休閒至上的地代,那裏是西安年輕人的牧場。
“好。”程纓略微一點頭,陸喻與她錯身而過,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陸喻總是喜歡記住一個人的氣味,他的鼻子很靈敏,每個人的氣味都是不一樣的,它編織着一個人的立體形象,程纓身畔的氣味很有些甜蜜的味道,可後調卻是異常冷冽,就像薰衣草長在了天山上。
“你等等我。”陸喻沒由來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好。”程纓略一遲疑,像是在思考這個傻子爲什麼一句話說兩遍,但還是點了點頭。
程纓目送着陸喻的背影消失在樓道一側,她轉過頭,看着陸喻剛坐着的那把椅子,陽光照在上面,天藍色也成了白色。
“這人,很奇怪啊。”她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