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喻揹着星星從牀上爬起,他從未有過如此清醒的清晨。
窗外的雪花依舊飄着,它們在寒夜裏是彼此的舞伴,在泥土裏共同退場。
這是西安的凌晨五點半,陸喻慌忙的套上衣服,在牀頭櫃摸到了車鑰匙。
他的飛機是十點,可他平時都是下午四點起牀,因爲害怕睡過頭,所以訂了無數個鬧鐘。
路燈在小區裏打着瞌睡,連笨鳥都不會醒的清晨裏,陸喻裹着衣服推開了大門。
所有熱枕的奔赴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迫不及待,
儘管陸喻分不清現在是午夜還是清晨。
街上的車輛比雲層裏睡着的星子還要惺忪,陸喻點上一根菸,靜靜的熱着車。
他沒有開窗戶,雨刮器靜靜的掃除着積雪,雪一層層落下,前路呈現在眼前。
男人踩下了油門,高速路從未有今天這麼寬敞,原本堵塞的街道也空無一人,好像全世界都在爲他讓行。
車子駛過無數次開過的高樓,陸喻從未有過這樣興奮,他發瘋的壓榨着發動機,每一滴機油都在迫不及待中飛速蒸發。
機場就在眼前。
陸喻搖下窗戶,用手觸摸着冰涼的雪花,即使是嚴寒也在此刻顯得沁人心脾。
他拿起後備箱的行李箱,靜靜的站在t3航站樓前,在這裏他抽掉了最後一根菸,將煙盒和打火機扔進垃圾桶。
他來時風塵僕僕,停時仍然滿目星光。
在太陽還沒睡醒的時候,陸喻就已經在尋找光的路上。
...
八點,北京電影學院海淀校區。
程纓從睡夢中醒來,慌忙的跳下牀。
護膚,面膜,以往懶得梳妝的她一絲不苟的打理着自己的皮膚。
室友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已經打開臺燈的女孩,猛的坐起來問道:“九點半了?”
“八點,你再睡會。”程纓頭也不回的說道。
他可以風塵僕僕,但她不行。
她要自己在見面時是最耀眼的樣子。
精心勾勒的眉眼在鏡中顯得婉約動人,她甚至在模擬着與他見面時的笑容。
我知道我會讓你心動,但我依然希望你更心動一點。
....
飛機在日出時起飛,這一刻它和雪花一樣輕盈。
陸喻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玻璃的倒影裏這個男人顯得有些憔悴,血絲就像結在眼球上的網。
可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沒有睡覺,只是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雲層,雲層上的太陽依舊灼熱,這裏飄渺的就像天堂。
他看着高樓變成螞蟻,看着十字路口變成雪花,一切的一切都渺小起來。
“其實真的沒有那麼遠。”
飛機飛過一座又一座城市,從崇山峻嶺到高樓大廈,也不過短短的十幾分鍾。
陸喻感覺到疲乏,多日以來的熬夜讓他感到自己身體的枯萎,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合上眼睛,可他沒有。
他想看看這路,看看這燦爛的旅途,看看這一路的喧鬧,眼前的每朵雲都是他夢寐以求的樣子。
所有感情都有理智無法理解的樣子。
他聚精會神的看着,好像要把每一處都刻在靈魂裏。
...
谷</span>程纓百無聊賴的坐在課上,甚至筆記本也沒有打開。
室友詫異的看着這位平時嚴謹的極點的狂人在課上盯着電腦屏幕整理自己額前的碎髮。
“姐,你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了。”女孩撥了撥頭髮說道:“今天啊,是個好日子。”
“有多好?”
她想了想,笑着說道:“特別好。”
...
陸喻躺在牀上,就像燃盡了的火柴。
“還有多久才能到五點。”他神經質的喃喃道。
可那鐘錶裏的時針和分針就像卡殼了一般,紋絲不動的定格在錶盤上。
他點起一根菸,深吸一口,眼裏有着病態的興奮,可身體的每一個器官都在吶喊着疲勞。
長時間的晝夜顛倒讓他極爲不習慣正常時間的清醒,他在某一刻甚至覺得自己就像北風裏的殘燭,下一秒就要倒在北京的街頭。
雪花如同輕盈的野獸踩在玻璃上,這座城市銀裝素裹。
陸喻站在窗前,他打開了窗戶,猛烈的冷空氣撲面而來。
手指那點火光在冬天前顯得微不足道。
他仍然抽着煙,等待夜幕降臨,等待自己的月光。
...
“你再等我會,一個小時。”程纓在電話裏急切的說道,她踏着積雪跑回了宿舍,頭髮亂的就像深山裏的雪女。
她一絲不苟的開始檢查自己的妝容,從眉眼到嘴角,直到自己的臉像冰雪般無暇。
高跟鞋,皮包,香水...
比起陸喻的輕裝上陣,她好像要奔赴戰場。
外面的天漸漸黑了,太陽逃跑到地平線的更深處。
時間的尺度在這裏顯得細碎,等待已久的日子是兩個人的盛世。
...
陸喻站在十字路口,靠在有些黃昏的路燈上。
不知是寒冷還是什麼,他忍不住顫抖的慾望。
他靜靜的等着某個人,沒有抽菸也沒有看手機,只是很認真的等着。
每一寸的時光在這裏都顯得漫長且珍貴,天上飄下雪花像是冬天,可那風像是從夏天吹來的。
街上的一切都不在重要,高樓顯得麻木,積雪顯得單調,彷彿世界的一切不過黑和白,他們纏繞在一起,顯得麻木而枯燥。
忽然,有個姑娘踩着蜿蜒的道路,帶着晚風出現在他的視線,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像是在雪中漫步的麋鹿。
陸喻的世界有了光點,好像深邃的道路在視線中崩塌,雲層和星星一起消亡,車子融化進了柏油馬路里,連帶着人們,一同消弭在她帶來的晚風中。
她帶來的是熾熱的夏天,鳴蟬在耳邊喧鬧,是酒杯裏隱晦的倒影,是江南連綿的煙雨,是漆黑的樓道,是那條看不見盡頭的軌道,是森林裏冷杉的幽香,是傘下的心跳,是很多東西,是比期盼更深的期盼,是比月亮更亮的月光。
女孩走到陸喻身前,輕輕微笑。
“你好,程纓。”她伸出手。
“你好,陸喻。”他也伸出了手。
他們的手重疊在一起,連帶着心跳,體溫。
愛意隔絕了聲音,喧鬧的城市就像沉入了海里,他們在海中拉着彼此的手,就像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