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初夏。

    桐縣東籬鄉的蠶結繭了,繭站又進入了收購和烘烤的忙碌季節。

    站長劉柏林忙裏偷閒,將16歲的週一品騙到宿舍,沒等人家小姑娘喘口氣,就急吼吼脫掉汗溼的白背心,露出一身豬膘。

    “從了我,我讓你頂了你媽的職。”

    “你知道一個正式的評繭員每個月多少錢工資?”

    “48塊呢。”

    劉柏林誇張地做着手勢,接着擼了一把禿頂,眼睛裏閃着賊光,一步步將獵物逼到牆角。

    “不……你不要過來。”

    小姑娘秀麗的小臉嚇得蒼白,想到媽媽就是被眼前這個惡魔給逼死的,恐懼的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

    她本能地在牆角蹲下來,抱緊自己的膝蓋,牙齒顫得厲害,只能拿手腕塞進嘴裏,用力咬住。

    “一品呀,我勸你放聰明點,有了穩定的工作,才能養活你的弟弟妹妹,我這也是替你着想呀。”

    大叔油膩的笑容堆成一層層褶子,隨着他彎下的身子,在週一品眼前無限放大。

    週一品徹底慌了。

    她已經初中畢業了,回想書本上寫的都是五講四美,老師也從來沒有教過她遇到壞人該怎麼辦。

    “你看你瘦的,都沒發育好,捨不得喫肉吧?”

    “小妹妹,你知道48塊錢可以買多少斤豬肉?多少塊冰磚?多少顆花生糖?”

    “叔幫你算算啊,九毛八分一斤的豬肉,可以喫49斤,兩毛錢一塊的冰磚可以喫240塊,一毛錢4顆的花生糖可以喫1920顆……噝~噝~說得我一個大叔都流口水了……”

    “一品呀,說了這麼多你到底動心了沒有?來,讓叔疼你……”

    劉柏林沒有耐心再誘騙,他突然伸出長着黑毛的爪子,一把拽過她的胳膊,大力甩向他的天藍色新式噴漆印花牀。

    一聲驚叫,週一品跌滾在竹蓆上。

    她身子骨瘦弱,動作敏捷,順勢一個翻滾,從牀的另一側逃開。

    三步之外是窗戶。

    窗外,是一片空地。

    二樓跳下去應該死不了。

    週一品心一橫,奔過去越過窗臺,跳了下去。

    可惜人生總有意外。

    劉柏林的宿舍底樓是堆放鮮繭的大倉庫,一般的倉庫層高都特別高,因此二樓相當於三樓。

    正好她砸下來時,有工人推着一架烘繭車經過,她的腦袋恰好磕碰在車頂一根鐵桿上,她便當場翻了白眼。

    頭好痛啊……什麼味道這麼燻人?

    又腥,又暖,又蓬鬆。

    週一品聳了聳鼻翼,忍痛睜開雙眼,用手從身下抓起一把圓圓軟軟的東西,看了一下。

    那東西居然是潔白而毛茸茸的繭子。

    自己竟然躺在一架鐵鏽紅的大型推車上??!

    這架推車比一個大男人還高。

    身下,矩形的鐵絲網盤上鋪滿了鮮繭。

    而她的腦袋,枕在車頂邊沿一根紅鏽脫落的鐵架子上,鮮血染紅了白繭子,從鏤空的網盤一層一層往下滴落。

    她捂住傷口,倏地盤坐起來。

    烘繭車停放在空曠的天井裏,左右是白牆黑瓦的排樓,牆面上,一邊刷着“一絲不苟,一繭鍾情”,一邊刷着“只生一個好”的標語。

    後方是一扇舊紅漆雙開大鐵門,上的是沉甸甸的鐵掛鎖。

    前方是一個大敞篷,灰頭土臉的工人們正在底下熱火朝天地搬運繭子,他們身上穿着土裏土氣的粗棉布衣,手裏用的是竹匾竹筐,看起來都非常有年代感。

    週一品打了一個寒噤,我的天哪,穿越……八零了?

    她仰天嘆息。

    縱橫交錯的電纜線盤在一起,將蔚藍的天空割裂成一塊塊。

    二樓窗格里,一張邪惡的中年男人面孔,也不經意間撞入眼簾。

    瞬時,原主的記憶洶涌地侵入腦子。

    樓上那個目光兇殘的男人是個人渣,三個月前,他侵犯原主的母親王慧芳,反四處污衊對方勾引自己,致使王慧芳羞憤自殺。

    原主的父親周城貴當初也鬧過,但被那個人渣暗中僱人打斷了腿,又以五個孩子的性命爲要挾,最後他只能忍氣吞聲。

    現在,該死的劉柏林非但沒有收手,反而變本加厲,居然又把黑手伸向周城貴和王慧芳的大女兒週一品。

    這都能忍?還是人嗎!

    週一品刷一下站起來,以頂天立地的磅礴氣勢,以秒殺一切的凌厲眼神,與樓上窗格內的劉柏林對視。?

    “劉柏林,你最多活不過三個月了!”

    囂張,真TM囂張!劉柏林氣得上頭,沒想到這不知死活的小姑娘不僅從他手裏逃脫了,竟然還敢咒他!

    “周城貴!周城貴!你死哪兒去了?”

    他站在樓上居高臨下地吼叫,霎時,樓下的工人們都驚恐不安起來。

    剛纔推烘繭車的工人,因爲週一品砸下來時發出的巨大動靜,早就嚇得跑去喊周城貴了。

    周城貴是繭站烘繭房下的一名燒煤工,聽說女兒出事了,丟下鏟子,頂着一張煙囪面孔,拄着柺杖就一瘸一拐地匆匆趕來。

    見女兒高高地站在烘繭車上,叉着腰咒罵站長,他嚇得一哆嗦,鼻樑上的煤渣都差點掉了。

    “一品,快下來。”

    他招着手,心裏着急,不懂事的女兒可能闖大禍了。

    週一品小手一擺,正氣凜然,“爸,不用怕這個大惡人。”

    “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我,週一品,就是上天派來對付劉柏林的超、級、小、惡、魔!”

    聲音清朗爽亮,將工人們吸引得一層一層圍攏過來看熱鬧。

    窗格里的劉柏林黑沉着一張臭臉,猶如閻王爺一般露出惡煞表情。

    “周城貴,工作時間將女兒帶到繭站,嚴重擾亂生廠秩序,這個月的獎金全部扣光。”

    “都看什麼熱鬧,你們臨時工連獎金都沒有,不想幹就走人!”

    資本家的鍘刀一下,工人們嚇得都往後散去。

    “不要走!”週一品大聲喊道。

    “大叔大嬸,哥哥姐姐們,知道我爲什麼站在這駕車上嗎?知道我頭上爲什麼流血嗎?”

    “因爲就在剛剛,劉柏林那隻惡魔,他把我騙到他房裏,企圖侵犯我,就像當初他侵犯我母親一樣。”

    “我拼死掙扎,捨命從窗戶跳下來,才逃脫了他的魔爪。”

    “他劉柏林,根本就不是人!”

    這一通大聲嚷嚷,繭站內外全都炸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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