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的眼前便是模糊一片。
往日裏那一幕幕涌入她的腦海,她的憤怒,她的絕望,最後,她只能認命!
這一切,都拜這狗官所賜,是他謀殺她的希望,是他是非不分,顛倒黑白!
甚至,比起面前這個曾經玷污過她的賊子丈夫來,她更恨的人是張勁松!
因爲他,她沒有地方伸冤,只能啞巴喫黃連!
因爲他,別人都嘲笑她,甚至說她不知廉恥!
因爲他,她蒙受了諸多屈辱跟白眼,她甚至痛恨自己,爲何身爲女子,爲何遭此惡報!
她拋出一切去報官,最後卻落得個如此下場!
她寧願死,也不要跟一個欺辱過自己的賊人,同牀共枕。
可最後的最後,她只能認命,只能放下一身驕傲,被人踩到泥淖裏。
她無時無刻不再咒罵着這個狗官,可今天,他竟然說是要跟她道歉,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呵,我不想打罰你,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能去死!”
女人想起從前自己遭受的苦楚,抹掉臉上的淚,怨恨地衝他說道。
看到她臉上衝天的怨氣,張典史聳然一驚,他定了定神,女人卻是突然笑了起來,彷彿先前的一切都是在跟他玩笑一般,“表哥,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我難道還會怪你不成?”
“若不是你,我女兒現在怕是還要被人罵做野種呢。”
她突然的莞爾一笑,讓張典史震驚,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他甚至覺得,她像之前那樣的怨恨,咬牙切齒的打他、罵他,對於他來說,也要好接受一些。
可是她這樣的麻木,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卻讓他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彷彿是抹殺了一個靈魂。
原來,先前她厭惡的態度,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女人自始至終,臉上都是帶着討好的笑。
以前那個嬉笑怒罵,敢於抗爭的女子,被他給抹殺了。
“是啊,表哥,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還提這個做什麼?”
他那五大三粗的表弟,滿不在乎的說了句,又親自同他斟茶,“表哥你這次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我是特意過來提醒你,讓你老實點,尤其是對你婆娘好一些,你知道咱們縣令跟妻子伉儷情深,他很討厭那種對家中妻子不好,愛在外面亂搞的人!”張典史忍下心中的怒氣,說了一句。
“表哥,你說你們那個狗屁縣令,整天搞得什麼事啊,之前逼着大家修水渠也就罷了,現在,他竟然連人家娶婆姨的事都要管?
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誰沒在外面快活瀟灑過?他自己腦子有病,就要硬逼着別人那個……守身如玉?”
“你個狗東西,你還敢辱罵縣令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將你帶走!”張典史見到他這這副模樣,越發的生氣了。
“哎喲,表哥,你何必動怒嘛,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表弟見他發怒,連忙說道:“以前你不是也經常罵縣令的嘛,怎麼現在,好像轉性了一般?”
“你懂個屁!”
張典史看到他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後背上,“以前的縣令昏庸無能,我當然是罵他了,現在的縣令清正廉明,治理有方,他就是我們該擁躉的人,我告訴你,下次再讓我聽到你罵他,我可不是拍你一巴掌這麼簡單的事情了。”
“知道了,知道了。”表弟連連點頭。
張典史見他這副狗腿子模樣,又問道,“聽說你現在還愛耍錢?”
“你聽誰說的?是不是這婆娘在外面亂說?沒有,我也就是閒着無聊,跟人隨便玩玩罷了。”
“帶我去你耍錢的地方。”張典史沒聽他的解釋,只是說了句。
“表哥,你別這樣啊,我們真的沒有耍錢。”
“讓你帶你就帶,廢什麼話!”
張典史眼一瞪,他表弟害怕,還是帶他去了。
那是一處廢棄的山神廟,七八個男人跟猴子一樣,蹲在地上,在裏面耍骰子,似乎是有人輸了,不時發出幾聲粗魯的罵聲。
見到張勁松表弟,衆人連忙同他招手,來了個棒槌,他們也能多贏點錢。
“剛子,這是誰啊?一臉這衰仔樣!”
有人見到了他身後的張勁松,見他板着一張臉,便不悅地說了句。
“哎哎哎,石頭你這話可說不得,這位是我表哥。”
“你表哥怎麼了?”那人不耐煩的揮揮手,“行了,既然是來玩的,就坐下來。”
“我今天不玩牌,我就是過來帶我表哥來看看。”
“剛子,你今天怎麼這副衰樣,看牌不玩牌,你消遣我們啊。”
莊家擡頭,隨口說了句,卻見張勁松走了過來,擡起一腳,將他們這用石頭壘起來的簡易矮桌,便踩了個稀巴爛。
“你搞什麼啊!”
莊家怒了,擡頭瞪着張勁松,滿臉兇相。
張勁松唰地抽出刀來,指着那人的胸口,那人便不敢說話了。
“以後誰要是再叫我表弟玩牌,我對他不客氣!”張勁松掃了衆人一眼,冷冷地說道。
“你誰啊,拿着把蠟刀嚇唬誰啊!”
有人怒聲說道,大家這麼多人呢,若是都露怯了,豈不是說明他們怕他?有人甚至撿起來地上半塊爛磚頭,就要準備幹他!
“咳咳,諸位消消氣,這是我張家表哥。”表弟又補了一句,“衙門裏的那位。”
“什麼?”衆人一愣,氣焰登時消減了下來,“你說,他是你衙門裏那位親戚?”
“嗯。”表弟點點頭。
“你個衰仔,你不早說!”
衆人瞪了表弟一眼,紛紛扔下手上的磚頭,換上一臉諂媚的模樣,“表哥,你放心,以後剛子若是再玩牌,我們幫你揍他!”
“是啊,是啊,我們以後肯定不會再跟剛子玩牌了,也不會跟他耍錢!”
“表哥,你們衙門還招不招人啊?”
見到他們這樣,張勁松冷哼一聲,“誰是你們表哥?一羣衰仔,也在本官面前攀關係。”
雖然他是個不入流的小官,連品階都沒有,但是不入流的小官也是官是不是,也不是這羣衰仔能夠攀上的。
張典史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大步走出門外,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衙門現在的確在招人,你們若是身家清白,可以自己去衙門詢問。”ъiqugetv
“表哥,衙門真的招人啊?你看我行不行?”表弟跟了上來,亦步亦趨的在他身旁問道。
“你覺得呢?你本來是該蹲大獄的犯人你知道嗎?若不是看在弟妹的份上,我早都將你抓進去了!”
張典史一看到他這一副衰樣,就是氣不打一處來。
“以後對你婆娘好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張典史又怒罵了他兩聲,表弟連連應和,“你放心,村裏就沒有比我對婆娘更好的人了,別人家誰不打女人,我都很少打她的!”
聽到他的話,張典史只覺得糟心的很,“懶得跟你說,若是弟妹以後再跟我告狀,你就等着蹲大獄吧!”
張典史大步走進他家院門,女人正在打掃庭院,見到他們進來,身體都抖了一下,張典史走到她的身邊,鄭重的說道:“弟妹,以前是我不對,以後,他若是敢欺負你,你儘管跟我說,我不會放過他!
還有,你若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也儘管叫人來找我,知道嗎?我會爲你做主,以後我就是你的孃家人!”
女人聞言,擡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光,但是見到他身後男人那帶有威脅的眼光,她很快又垂下頭去。
“表哥你說的哪裏話,剛子哪裏有欺負我啊,這誰家的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女人淡淡地說了一句,乖巧又溫順。
張典史只覺得心中躁得慌,一種無力感涌上他的心頭,他壓下心頭的鬱躁之意,說道:“反正你有事找我就對了,這次,我一定會給你做主。”
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原來,剝奪了一個人的光,再想要給予,是一件這麼難的事情。
事到如今,他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混賬。
手握權柄的人,如果卻將自己的利刃架在良善之人的脖子上,那這個世界,就太過黯淡無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