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話,他也不敢拿到顧長留的面前說,就只垂頭苦笑。
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被顧長留看到了,顧長留便又說道:“王大人,你我既是同鄉,又是良師益友,難道你有話,還不敢跟我說嗎?
就是我之前有得罪的地方,或者我們有政見不同的時候,但我們都是爲了朝廷,爲了天下百姓,難道你要因爲這些事,而跟我生分?你對我,竟也藏着掖着,不敢仗義執言?”
聽到顧長留這番話,王懷瑾的內心又鬆動了,想了想,他說道:“顧大人,其實方纔大人嘴中的這種官員,在大月朝,已經算是不錯的官員了。
水至清則無魚,更多的官員上任之後,不但不爲百姓服務,反而折騰百姓,讓百姓苦不堪言啊。”
“既然你知道有這種官員,那你還留着他們做什麼?全部貶官啊,嚴重者,砍頭,以儆效尤!”顧長留毫不留情的說道。
“您說的倒是簡單,一個人這樣做可以貶官,十個百個呢?上千個呢?若是朝廷半數以上的官員都是如此呢?”
王懷瑾被顧長留這麼一說,心中也來了脾氣。
他心想着,行,你顧長留清高,你能耐,你現在是首輔,動動嘴皮子就讓我們去辦事,去得罪人,可你難道不知,朝廷本來就是一個大染缸?
大家都是黑的,從這黑泥潭裏面出來的人,哪裏還有白的呢?
你顧長留孤家寡人,家中人丁稀少,無牽無掛,可我王懷瑾,還怕被人挖了祖墳呢。
“王大人,你還記得如意以前給你寫的詩嗎?”顧長留忽地說道。
“記得。”
王懷瑾點頭,他知道,那首詩是顧長留所作,他以前很喜歡這首詩,將它掛在書房裏,時不時看兩眼,所以,聽顧長留這麼一說,他隨口就吟了出來。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他東南西北。”
“那麼王大人,這首詩的意思,您還記着嗎?”顧長留又問道。
這下王懷瑾沉默不語了,官海浮沉多年,看過這麼多的事,經過這麼多的打擊,他哪裏還有“千磨萬擊還堅勁,任他東南西北風”的堅韌豪邁?他現在只想要隨波逐流。
“王大人啊,現在朝堂就猶如這破巖,你我就如同這石竹,但,只要我們堅持不屈,我們的同伴遲早會越來越多啊。”
顧長留嘴角忽地上揚,語氣輕鬆了幾許,“要知道,竹子繁衍可是很快的,只需要經過一個春天,一支就能發成一叢。”
“而天下有這麼多的有志之士,我們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顧長留方纔還柔和的臉色,忽地又嚴肅了起來,語氣也變得嚴厲,猶如雷霆電擊,“既然底下的官員不聽指揮,只知道陽奉陰違、偷懶耍滑,那這樣的官員不要也罷。
有一個,就殺一個;有十個,就殺十個;有千個,就殺千個!
當年太祖、成祖,就是靠着殺伐果斷,纔打下的一片江山,我等後人,難道會畏懼殺伐嗎?
前段時間,我讓你下鄉微服私訪,天底下變成了什麼樣子,你心中有數,大月江山滿目瘡痍,幾近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到了這個時候,懷柔的政策已是無用,我等雖是菩薩心腸,但卻必須得用金剛手段!
聽到顧長留的話,王懷瑾怔了一下,若是顧長留真的開恩科,天下學子怕是會歸心於他吧,畢竟,多開一次恩科,學子們相當於多了一次機會。
“若是一次恩科錄取人數不夠,那後年就再開一次,我相信,往朝堂注入新鮮血液,注入年輕的力量,會給朝堂帶來改變,會給天下帶來希望。”
“既然大人您心意已決,那臣按照您說的做就是了。”
王懷瑾沉默了一下,終究是妥協了,“只是,您做此事之前,最好將您的家眷安頓好,以防意外。”
“哼,我殺這些小貪官,難道還怕出問題不成?”顧長留冷笑,“你放心,我心中有數,那些大老虎,我會蓄勢以待,留至最後。”
王懷瑾佩服於他的勇氣,也羨慕他敢於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他,以及他的老師齊閣老,他們雖然自稱清流,但即便是他們真坐到首輔這個位置,也不見得會比顧長留做得更好,他們很大的可能是妥協,而不是跟顧長留一樣,跟這些官員硬槓到底。
此刻,顧長留的決心跟勇氣,讓他感到佩服。
他甚至忘記了之前的那些不快,只想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將這些事情做好。
反正他只是一把殺人的刀,想必朝廷那些官員的官員的攻擊,也應該落不到他頭上吧?
王懷瑾這樣想着,心中也生出一些勇氣來,便是接下來,真的有飛刀而至,他也接下了。
曾經,他也是想要爲民請命的官員,可如今,連按照吩咐去做事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他在心中暗暗同自己鼓勁,顧長留卻是從他佝僂的背脊,看出了他的心虛,他叫住了他,淡聲道,“王大人,我再送你一首詩吧。”
“您請說。”王懷瑾躬身。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聽到這首詩,王懷瑾身軀一震,如同受到當頭棒喝一般。
他擡頭看着顧長留,他面容平靜,可他心竟然是如此堅韌,好一句“烈火焚燒若等閒”難怪朝臣對他的彈劾,他都渾然不懼,因爲這些彈劾便是熊熊烈火,他亦是絲毫不懼。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後面這兩句,卻是讓他心中羞愧,他王懷瑾,爲官一場,到如今二品大員,也算是位極人臣,如今他有機會能實現自己的抱負跟理想,可他卻害怕朝中的猛虎跟豺狼!
不,他不怕了,凡人壽命雖短,可高尚氣節永存!
“顧大人,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想到這裏,王懷瑾朝顧長留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這一次離開,他背脊挺直,如同石竹青松,不懼風吹雨打,不懼炎陽烈日,亦不懼冰雪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