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車畔,陽光灑落,黑西裝上鍍了層金光。陽光是暖的,可他看着卻是毫無情緒的,漫不經心得叫人覺得壓抑。
他啞聲:“情況如何了?”
情況……
交警回想起工作羣裏一張張觸目驚心的慘烈照片,實話實說:“情況不太好。”
話落後,幾乎是瞬息間,交警渾身汗毛都立起了,彷彿有一道銳利冷芒如尖刺般落到他身上。
交警悄悄擡頭往秦岸身上看。
慢半拍地發覺原來對方視線並沒有落在他身上。他僅僅是低着頭擺弄手機、神情有些陰沉罷了。
交警原本想讓秦岸早些繞路離開。直到下一秒,他掛在腰間的對講機響起。
接通對講機,上級將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跟他講了遍。交警神情凝重。
他哪裏認得秦岸這號人物?雖然對秦岸略有耳聞,但是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外人傳得神乎其神的秦岸會出現在他跟前。
他連忙讓人暫時將岔路口前的警戒撤下,正色:“秦先生請。”
因爲警戒線的設置,一路暢通無阻。
大概往前開了三四分鐘。
救護車鳴笛盤旋不止,貨車橫亙在馬路中央遮擋視野。
秦岸後背僵硬,手指扣在方向盤上微微發緊。
幾乎不用想,他已經猜得到貨車背後是怎樣的狼藉。
秦岸垂了垂眸,打開車門,下車,繞過貨車往前走。
……
鮮血、車零件,凌亂地掉在地上。
醫護人員忙着一輛車一輛車地檢查。
只一眼,秦岸眸中映入白父那輛車。
護士遠遠跑過來,氣喘吁吁對他喊:“先生?這裏車禍,你怎麼到這邊來了?”
秦岸凝見車窗上沾滿鮮紅的血,車內空蕩蕩,沒有半點身影。他側身問:“這輛車上的人呢?”
護士一怔,沒反應過來他是個什麼意思。
秦岸補充:“他們被送上了哪輛救護車?”
護士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猜想眼前男人應當是認識車上的人,她剛剛纔幫忙將車上兩人送到救護車裏去,清楚兩人位置,於是往前頭指了指:“後兩位數95的那輛。”
秦岸頷首道謝,邁開修長雙腿,往救護車那邊走。
他跟救護車之間約莫隔了十米距離。
每往前走幾步,就好像往深淵裏邁進了幾步。
秦岸很少自欺欺人。
他甚至已經猜想到千桃現在的狀況。最壞的可能……
秦岸手指彎曲,指尖嵌入掌心。
嘖。
自欺欺人一次也不錯。
大概千桃只受了些皮外傷,大概車窗上的血都不是她的。
秦岸這樣想着,他沒能讓自己更輕鬆些,反而腳步愈發沉重。
救護車上的急救醫生擡頭瞥見秦岸,他幾分鐘前得到秦岸過來的消息,看見秦岸時也沒有太過詫異,他語氣沉重:“秦先生,白先生跟白小姐受傷嚴重,要儘快送到醫院搶救。”
說着,他還往千桃躺的那張牀前擋了擋。
他的遮擋起不到半點作用,該看到的,秦岸全看到了。
秦岸的視線一寸寸移過。少女躺在擔架上,白皙臉頰沾滿血污,髮絲跟血污黏在一起,像失去生機的破布娃娃般。
救護車車門關閉。
車緩慢移動起來。
車內靜得可怕,充斥滿血液的腥氣,莫名有些滲人。
秦岸站在千桃跟前,半分都沒有動作過。
急救醫生忍受不住這裏的詭譎氣氛,開口道:“已經做了緊急的止血處理,等回到醫院,我們會馬上給白小姐安排手術。白先生傷勢輕些,我們同樣會儘快安排手術。”
秦岸凝了千桃良久,忽的抿脣,他告訴醫生:“用你們醫院最好的醫療設施、最好的藥物,一定……一定要讓她好起來。”
他很理智。
事實上,從他上車看見千桃的那一刻起,他就變得異常冷靜。他很冷靜,甚至已經將張客的死法一一編排出來。
秦岸牙尖咬了咬下脣。
前往醫院的時間格外漫長,分明纔過去幾分鐘,焦灼得卻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世界都好似漆黑一片。
從他上車開始,一直沒有動靜的少女忽然低低嗚咽了聲。
她的細微響動如同光亮般,黑暗的世界裏出現光明。
可她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小到秦岸根本聽不見她說了些什麼。
秦岸俯身附耳去聽。
聽見少女虛弱的小聲哭訴:“疼,好疼。”
秦岸問急救醫生:“帶止疼藥了?”
醫生道:“帶了,我這就去拿。”
千桃渾身上下都疼。
疼得難以睜開雙眼,手稍稍擡一下都困難,嘴裏本能地喊疼。
也許是喊疼有用,脣中被塞進了顆小藥丸,可止疼藥也沒那麼快見效呀。一直到她被人從急救車裏推出去,止疼藥徹底見效,疼痛感慢慢消失。
千桃彷彿置身於黑暗之中,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消逝的生命與周圍的鬧鬨嘈雜。
醫生語氣焦急:“快,快準備手術。”
千桃其實很想告訴他們,她救不活了,他們應該去救其他傷者的。可她半個字都說不出。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另外一道聲音。
一道極盡陰鷙,全然失控的聲音:“白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