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將吊命藥材下鍋,折身回鋪子裏時,入目空無一人。
只餘留在他桌前的三塊金子。
這不是一個小數目。
僅僅小塊金子,便足夠尋常人家好幾年開支,更何況三塊?
他用的藥材,是遠遠用不着花費三塊金子的。
老大夫眸光渾濁,收起金塊急急往外尋去。
然醫館外的小院裏,同樣是空蕩蕩的。
一直在巷外的大娘覺得今日很古怪。
平常鮮少有人問津的醫館,今日來了那樣多的官人。起先只有一位官人離開,後來,那位煞神般的官爺懷抱着人,腳步匆忙地走出來。
大娘恍惚竟然覺得,他周身籠罩絕望,煞氣消減不少。
她不敢多看嗎,只瞧看半眼,忙低下頭。
禁軍的佩劍與盔甲相撞擊,琅琅作響,腳步踢踏,揚起濛濛塵埃。
許久,腳步聲漸歇,大娘再擡頭時,仍可見禁軍身影,然柏燼早已不見身影。
——
柏燼顧不了那麼多。
他看出傅明禮的不同,看出傅明禮知道的遠比僅僅是做了場預知夢的他要多。傅明禮說藥在皇宮,八九不離十。
千桃如今狀況,片刻都不能耽擱。
他沒法坐以待斃。
柏燼在汴京城內策馬疾奔,彷彿只有這樣,他內心的不安才能稍微得到發泄。
好在臨近正午,行人勞作買賣回家用午膳,路上行人不算多。
懷中少女始終靜悄悄的沒發出半點聲音。
她臉上血流不止。
嬌養長大的小姑娘,最是金貴怕疼,可現在她連眉頭都沒有蹙起半分。
柏燼心裏發慌。
他想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於,他凝見威嚴皇宮。始終在皇宮外等待發號施令的西北軍見到柏燼來,很有眼力見地讓路。西北軍一片混亂,他們也不明白,明明先前還氣勢磅礴要造反,現在連主子都換了。一時間,他們茫然得不知到底該聽傅明禮的,還是該聽陛下的。更何況,傅明禮下落不明。
自皇宮正南門到乾清宮,騎馬本是需得花費一刻鐘功夫的。柏燼今日只花費半刻鐘便到了。
“放肆!”
乾清宮,皇帝暴怒。
然柏燼抱着千桃前行的腳步未曾停歇。
步履沉沉跨過九階大理石鋪的臺階,乾清宮內聲響愈發清晰。
傅明禮在與陛下對峙。前提是,忽略傅明禮脖頸上架的九柄長刀,忽略將他團團圍困的禁軍。傅明禮的佩劍,掉落在旁,斷成三截。
“什麼解藥?朕何須向虞千桃下藥?!一個黃毛丫頭罷了。”
隨陛下語氣加重,持刀禁軍開始施力,傅明禮極緩極緩往下跪。
聽到這個名字,柏燼腳步微頓。
陛下狠拂衣襬:“荒謬!”
陛下似乎發現他,稍微和顏悅色些。然而在目光觸及他懷中的千桃時,陛下神色變得意外而憤怒。柏燼掀眸,細細呢喃那四個字:“醉、生、夢、死?”
那場夢,直到他送千桃入東宮沒多久便結束。他並未在夢中接觸這種毒藥。
皇帝問他:“怎麼,你也要爲了虞千桃,跟朕作對?”
陛下確實以爲,柏燼會恨千桃,會再也不對千桃心軟。畢竟,沒人能接受心愛的女人,當着自己的面跟另外一個男人離開。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從沒有告訴過傅明禮這些藥的存在,對方又是如何知道的?
柏燼不耐煩跟他多說,再者,懷中少女的情況不能再拖,他寒聲:“解藥。”
陛下怎會承認他藏有那味毒藥?爲君者,展露在外的,當是光明磊落的一面,他絕不能將他的陰暗暴露到世人面前。他臉色陰沉,沒有因柏燼是他心愛之人的孩子而留情:“來人,將他拿下。”
十餘禁軍從殿外涌入,柏燼皺眉。他抱着千桃,動作受限。提刀時隱隱喫力。
禁軍知道他是皇子,也沒敢太過無禮粗魯。
眼看千桃眼瞼下血流不止,柏燼心知他沒功夫再與他們耗下去。垂眸往傅明禮那處看去,手中挽出劍花,他挑開禁軍手裏的劍。
旋即,那柄劍從禁軍手中飛出。直直往傅明禮那處落去。
是,柏燼一人難敵,若得傅明禮幫襯,他們拿到解藥離開的希望更大。
傅明禮如他所想接住劍。
兩人一起面對禁軍,確實輕鬆不少。然而,他們只有兩人,宮中禁軍卻多的多,禁軍不斷地從殿外進來。柏燼擡眸,與傅明禮對視。
纏鬥不休,再這樣耗下去,解藥,很難拿到。
傅明禮將視線落到陛下身上。他要挾持陛下。然他勢單力薄,陛下卻有重重暗衛保護,他難以得手。先前,他潛入皇宮,本是想暗中取藥,誰知,藏藥之處守衛重重……
“陛下……西北軍殺來了!”外頭高聲。
傅明禮緊捏着劍,咬牙向前。
西北軍就像場及時雨,解了他們現下困境。乾涸的土地又逢甘霖,象徵希望的綠意開始滋生。
柏燼看到希望,握刀的手力道不斷加大,隱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
他沒有時間。
……不能再讓千桃繼續流血。
千桃沒法離那具身體太遠,她看着發生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