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翻箱倒櫃,十來分鐘,從抽屜裏找出一個黑色膠皮小冊子。
這是本電話簿。
陸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科技還未高速發展,手裏能有臺老式電話,已經算得上家境優渥了。他們會用電話簿記錄下親人朋友的電話號碼,以備不時之需。
即便現在科技高速發展,陸老爺子卻依舊保留着舊歲習慣。
老爺子戴着老花鏡,粗糲蒼老的手指翻動電話簿。他大概不會知道站在他身邊的陸行川,心情是怎樣的忐忑。
陸行川心緒不寧。
他對千桃有喜歡麼?
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
現在他卻迫切地想要知道千桃跟陸即禮之間的聯繫。一種危機感悄然而至。就如同他莫名地想要彌補千桃、對千桃好一樣,那些情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蔓延,等到他察覺時,他已經被情緒侵佔了。
“是這個號碼……你小叔大學時候的舍友,後來,他們也曾一起共事,交情匪淺。你小叔的事情,他應該知道不少。他叫李雋。”老爺子頓了頓,將他回想起來的信息告訴陸行川:“你小叔,很喜歡他資助的那個姑娘。”
“……”陸行川心口微窒。
剎那間,難安不寧的情緒煙火般在心口綻開,微澀的滋味在渾身上下蔓延。
陸老爺子的話,無疑在告訴他。陸即禮不止資助過千桃,跟千桃之間的關係,也是非比尋常的。
“阿川?”
直至老爺子的呼喊聲傳來,他才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
陸行川用白紙抄下電話號碼,向老爺子道謝離開。
——
上車後,陸行川沒有急着離開。
他摩挲着手中那張白紙。
車燈照亮朦朧前路。
陸行川打開車窗,窗外冷空氣擠入車內。冷空氣讓他的情緒稍微緩和了那麼一點。
良久,他撥通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是道清雋男聲,如他名字那樣:“你好?”
“你好,陸即禮是我小叔。我有些……”陸行川望着車燈下的樹影,抿了抿脣,繼續說:“有些關於他的事情想要詢問。”
李雋那邊默了默。
電話裏,滋滋電流聲一直縈繞着。
陸即禮死了很多年,粗粗一算,大概也有七八年了。這麼多年過去,竟然有人再度提起他。李雋會怔愣,是正常反應。
李雋沉默過後,爽朗地應:“好,只要我知道的,都能告訴你。”
陸行川問:“他在南方一個叫橋口的小漁村裏,資助過一個女孩。李先生還記得她叫什麼名字?”
“姓姜。”李雋對女孩姓氏的記憶比較清晰,回憶好半天后歉然地說:“似乎叫姜千桃。已經七八年了,我都快要有些記不清了。”
陸行川垂眸:“……”
他似乎,問了個十分多餘的問題。
可他不死心。
即便猜出千桃就是陸即禮資助的女孩,可他依舊抱有丁點希冀地去想:或許陸即禮資助的是另外一個女孩,她碰巧跟千桃長相相似。
陸行川抿緊脣。
車燈光芒下,泛黃的枯葉蕭條破敗。
他溫聲從容地繼續問:“那他們之間,會經常見面?”
提起這個,好像勾起李雋久遠的回憶般。
李雋說:“在即禮資助千桃的第三個月,也就是千桃暑假的時候。他親自到小漁村去了一趟,我也跟着去了一趟。”
“千桃暑假的時候,必須跟着她父親出海幫忙。”
李雋的語氣變得有些嫌惡:“姜家有一個女孩跟一個男孩,他們重男輕女。男孩整日在家無所事事,女孩則被要求出海幫忙。”
陸行川眉頭緊鎖。
他曾經以爲,能養出千桃這樣性格的家庭,不說非富即貴,但也能算得上寬厚。
李雋嘆息,語調聲音中藏有萬千感慨:“即禮過去的時候,姜千桃恰好從海上回來。她的手被漁網割破,還是即禮幫忙處理的。”
“本來姜千桃的父親還想讓她跟上船去打漁,是即禮制止了他。”
“即禮又發現,他用於資助千桃的錢,大部分都被姜父用來讓兒子上補習班。”
冷風從車窗外不斷灌入。
陸行川輕咳。
他的心臟不安跳動。李雋話說到這裏,後面會發生些什麼好像是不言而喻的。
即便陸行川那時跟陸即禮少有走動聯繫,但他也知道,陸即禮到偏遠他鄉的醫院工作了。以陸即禮的天資能力,去偏遠鄉村當醫生,多數人看來都會嘆一句屈才。然而那時候他毅然決然地去了。
陸行川猛地擡眸。
陸即禮生性善良,可他再良善,他會爲了一個非親非故、跟他僅僅是資助與被資助關係的女孩而留在偏遠地帶麼?
他不是一個性情良善的人。
也無法想象到以陸即禮的良善會不會做到這種地步。
陸行川只知道,如果是他。要麼,是因爲小漁村獨特的地理位置與經濟潛力;要麼,是那個小漁村有值得他守候等待的人。
耳邊,李雋悲傷道:“可是,在他去小漁村的第二年,就傳來了他下落不明的消息。”
“他跟姜千桃是什麼關係。”陸行川沉默良久,他垂下眸時,薄脣微啓微闔。
李雋提起陸即禮的時候,彷彿有滿肚子的話想說,現在難得地猶豫了:“這……我也說不準。”
十二月的夜,靜悄悄,寒風捲來,平坦的大道上枯葉漫天飄揚。
陸行川聽見他嗓音寒涼,他沒法再繼續維持他的從容溫雅:“沒關係,你可以說出你的看法。”
“是、是喜歡的吧。”李雋說:“阿禮在小漁村的這幾年,拖我給他帶過很多禮物,有細碎卻漂亮的小鑽石,有當年女孩子之間最流行的髮飾。他還問我,女孩子喜歡什麼樣的東西。”
“他從來沒說過他喜歡姜千桃。”
“但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無時無刻地說喜歡,他會千方百計地討她歡心。”
那麼,陸即禮是喜歡千桃的。
千桃呢?
陸行川心中陡然生出種荒謬的想法。
以至於他慌張得想要掛斷電話。
然而李雋的聲音並未停止:“他告訴我,千桃給他送過很多東西,有時候,是海邊趕海撿來的貝殼;有時候是她親手做的小禮物……”
“嘟、嘟……”
陸行川掛斷電話。
他沒有再聽下去。
千桃先認識的陸即禮,然後認識的他。
陸行川心臟砰砰狂跳。車窗不知何時關上,幽寂的夜,黑暗好像快要將陸行川全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