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即禮帶着阿絡來到杭城。他花費了一段時間帶阿絡融入這個新世界。阿絡在小漁村的時候,沒好好上過學,於是陸即禮又用曾經存下的積蓄供阿絡上學、帶阿絡去醫院看嗓子。

    在他眼裏,雖然阿絡跟他沒有親緣關係,但他早已將阿絡當成親妹妹了。當年他被大水衝到小島嶼上,被日曬雨淋,以爲自己都快要死掉的時候,是瘦瘦小小的阿絡將他拽回小破茅屋裏。

    他重傷期間,阿絡想方設法找食物、找醫生。這些恩情,他沒齒難忘。

    撿到他的時候,阿絡才十二歲左右,她那時模樣乾瘦,嗓子也沒法出聲。恰巧陸即禮失憶了,他不知道從哪裏去找回記憶,只能留在小島上跟阿絡相依爲命。在陸老爺子找到小島上之前,陸即禮以爲,他這輩子,就該這樣渾渾噩噩地結束。

    陸即禮有個時候會夢見姜千桃。

    夢見她是他曾經資助過的女學生。

    雖然想不起太多,然而他無法忽略他從夢中醒來時的愉快。

    偶爾,他也會因爲這些夢境而迫切地想要尋找過往記憶。可全都是徒勞。

    陸即禮想,在失憶前,姜千桃或許是對他而言……極其重要的人。

    他極力配合醫生治療,他努力去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尋找熟悉感,他也讓他曾經的朋友將過去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他聽。

    沒用。

    都沒用。

    醫生一月前爲難地對他說:“你太晚接受治療,已經錯過最佳治療期了。要想記起來,恐怕……很困難。”

    縱然那時陸即禮心口惆悵泛酸,可他依舊從容地向醫生道謝。

    他偶爾會去醫院探望睡在病牀上久久不醒的少女。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叫他去看看她醒來沒有,看看她是否有好轉。當然,他不會時常去看,陸行川不待見他們。陸行川不希望他見到千桃。

    他有時也會在醫院撞見一個叫白初的女人。

    一開始,他看見白初的時候,確實會驚詫。他跟陸行川長相相似,已經夠惹人注意的,竟然又跑來個同千桃八分相似的女人,聽說這女人還同陸行川有過段往事。

    陸即禮有些驚詫。

    然而出於禮貌,他沒有過問太多。

    只是有時會聽人提起白初,白初是個演員,一年來始終不溫不火,但也吸引了一批粉絲。聽說她還有個前夫,一直在對她死纏爛打,她不堪其擾,便出國躲避前夫。

    時間打馬而過,一晃三年。阿絡念起大學,他重新學醫,到研究院研究起腦部科學。

    家裏對他、對陸行川開始催婚。

    是,都老大不小的。

    然而誰都沒有成婚的念頭。

    陸即禮拿事業搪塞,陸行川也拿事業搪塞。爲此,老爺子頭疼不已。

    終於在千桃墜崖第五年零三個月的時候,陸即禮研究的腦部科學有了最新進展,臨牀試驗效果很好。

    陸即禮打算先用自己做試驗。

    如果能讓他恢復記憶,自然是意外之喜。

    然而他親身上陣,最後只驗證出這次的新進展安全性較高。他的記憶並沒有恢復。

    他們又利用這項技術對姜千桃進行了治療。

    陸即禮原本不抱任何希望。

    幾天後,醫院卻傳來喜訊。

    ——姜千桃醒過來了!

    明明失憶後,他跟姜千桃交集不多,但他依舊總是會想到她。在聽見消息的剎那,陸即禮竟恍然發覺呼吸都慢了半拍。他放下手頭的實驗,匆忙脫下白大褂趕往醫院。

    姜千桃一直住在同一間病房。

    甫一推門,陸即禮便看見冷臉站在姜千桃牀前的陸行川。

    他微愣。

    千桃甦醒,陸行川應該高興纔是。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約莫……手術沒有完全成功?

    陸即禮想到這種可能,神情也冷下來。誰料他剛走過去,就聽姜千桃雀躍又驚喜地喊:“即禮哥?!”

    陸即禮心口猛地一撞。

    記憶雖然被永遠封存起來,可深藏骨血中的喜歡不會被封存。

    ——

    千桃終於甦醒了。

    陸行川怕這一天來到,也盼望這天來到。

    他想要千桃醒過來,但他害怕千桃甦醒後會離他而去。千桃喜歡的人是陸即禮,陸即禮還在面前,她沒有半分選擇他的可能。

    看着她甦醒,又眼睜睜看着她選擇另外一個男人?

    這天,她終於醒了。

    天知道護士將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有多高興。至少在那刻,高興的情緒佔據上風。

    他放下工作趕來醫院。

    面對千桃時,好像陡然有盆冷水從頭頂澆灌而下。寒意在全身上下蔓延。

    姜千桃看向他,用一種陌生的眼神望來:“你跟即禮哥,長得好像……”

    姿態、語調,都跟他記憶中的人不同。

    “即禮哥……”姜千桃拍拍腦袋,用無比冷靜的語氣說:“對,即禮哥幾年前失蹤了、他下落不明瞭。”

    陸行川笑意僵在眼角。

    她跟千桃判若兩人。

    門被推開。

    是陸即禮。陸行川看見,當陸即禮推門而入時,姜千桃眼角眉梢都掛上笑,那種笑,很特別,就好像是看見心上人、不由自主地彎脣。

    姜千桃又欣又喜地喊:“即禮哥!”

    陸即禮大步朝姜千桃走來。他們說了些什麼,陸行川都聽不見,周圍好像陰壓壓的,悶得讓人難以喘息。

    兩人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明明陸即禮早已失去記憶,然而這瞬,陸行川分明看見他壓制不住的喜歡。

    就算失憶。

    可他的靈魂、他的軀體,都還記得他愛她。

    陸行川捏緊拳,慢慢又再次鬆開。

    遙遠的後來,陸即禮跟姜千桃結婚了,他們結婚那天,陸行川也去了。姜千桃穿着厚重雪白的婚紗,美得不可方物,他們笑着祝他早日找到心愛的人。姜千桃也失去了那些與他相處的記憶。

    而他,固執地以爲,這不是千桃。

    或許這是懲罰,罰他曾經傲慢無禮。可他也偏執地想,上天爲什麼只罰他?!

    他活得越來越不像一個人。他將他的資產捐出去,他幻想他有朝一日會不會再見到千桃。

    他失去活着的意義了。

    直到有一天,一道聲音輕輕在幻夢中響起:

    “會再見的。”

    這時,他年過不惑。

    他的最後一場夢,是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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