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宴心神恍了恍。
須臾，他斂下那點不對勁的情緒。
薄脣微動，吐出兩個字：“靨、魔。”
他語氣輕輕的，其間釋放的威壓卻異常凌厲。
靨魔腦袋一陣巨疼，彷彿有無數銀針刺入他的皮肉。渾身的修爲都朝丹田涌去，他再也忍不住，雙手撐在地上，他側身避開千桃，嘔出口鮮血。
靨魔劇烈咳嗽起來，千年來，他何曾如今日這般狼狽過？
千桃瞳孔縮了縮，慌慌張張爬起來：“你怎麼樣？”
在她的記憶裏，何嘗見過這般脆弱的靨魔？千桃攙扶住靨魔，她的情況沒比靨魔好多少，喉間腥熱，眼前一陣發黑。
他們籤的是主僕契，無論是誰受傷，另一方都可以感受到。
不過兩人感知到的程度略有不同。千桃修爲低一些，靈體承受能力也較弱，她受的傷對她而言算重，但對於靨魔而言卻只是毛毛雨那般不痛不癢。相反的，靨魔若是受了傷，千桃承受不住。
在此之前，他們結契的幾百年裏，靨魔從沒有受傷過。
伏宴施加在靨魔身上的威壓不曾間斷。
千桃往靨魔那裏多靠近一分，他的威壓便會重上幾分。
而千桃對此一無所知。也許連伏宴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舉止有多出格。
千桃用她微薄的靈力給靨魔療傷，她望向伏宴，因爲疼痛，說話斷斷續續的，幾乎是在用氣音說話：“伏宴……你停下……”
伏宴皺了皺眉。
他的威壓施加在靨魔身上，至於千桃那裏，他記得她在月寒宮外站了幾個時辰。妖氣入體已經夠她受的了。
眼看着少女穩不住身形、搖搖欲墜，她的臉色愈發蒼白。
伏宴眉頭緊鎖。
不對勁。
妖氣入體，不會讓千桃難受成這副模樣。
伏宴探究的目光在千桃與靨魔身上來回打轉。
他能辨出靨魔身份，是因爲百年前曾被困在靨魔構建的幻象之中。他記得靨魔殘存在空中的些微氣息。不過伏宴已經不記得當初如何離開的幻境，也記不清幻境中發生過什麼。
靨魔，是古籍里長眠於湖水之下的魔物。
他也不曾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會以一個這般親暱的姿態出現在他眼前。
黑藤對他道：“若少主能將靨魔收至麾下，也不失爲一個良策。昔年魔神都不曾驅使得動他，然他今日成了少主的手下敗將。”
伏宴扯了扯脣，略帶些譏誚，“他受傷了。”
黑藤還記着百年前曾被靨魔重傷過的事情，是以他指向靨魔的那根藤蔓也惡意滿滿：“少主可以與靨魔結下血契。”
伏宴望着千桃，淡淡道：“不必。”
千桃脫力後往下滑去，就快要跌坐在地。伏宴身形未動，但下一刻，他移至千桃跟前，在千桃摔倒前扶穩她。與此同時，四五條條藤蔓移至靨魔跟前。
修長如玉的手扣住千桃肩身，千桃只覺得肩頭刺痛，下意識想要甩開。
伏宴並未察覺千桃的動作，他攔腰抱起千桃，將她平放到牀榻上，隨後往千桃手腕探去。
伏宴捏着千桃纖細的手腕，烏黑瞳孔間如有水波粼粼。
“少主，靨魔、靨魔竟然跟宗政千桃結契了！”黑藤急喘着給他傳音。
伏宴五指不自覺收緊，他朝靨魔看去。
黑藤太弱，即便靨魔身負重傷，可黑藤依然不是靨魔的對手，落了一地藤蔓殘渣。
“原來是結契了。”
難怪。
難怪靨魔會出現在這裏。
難怪千桃的情況沒有好轉。
黑藤道：“少主，不若今日便取出巫神之心。來日倘若靨魔傷勢恢復，他必定會護住宗政千桃，屆時，恐怕便麻煩了。他們結的是血契，靨魔體內有宗政千桃的血。”
伏宴低頭望着面色蒼白如紙的少女。
脣瓣顫了顫。
黑藤聲音加重：“少主！”
伏宴收回落在黑藤身上的視線：“本尊知道，但現在，不是取心的時機。”
聽言，黑藤鬆了口氣，他自然害怕伏宴對千桃動情。
上一任魔神的隕落，便與情之一字分不開干係，更何況，伏宴若對千桃動情，又該如何取她的心？可當年，幾乎是千桃一出現，黑藤便產生了濃厚的危機感。
在伏宴掉下萬烏崖的百年時光裏，黑藤在暗處觀察了他十餘年，他知道伏宴如何摸爬滾打，他知道伏宴的心腸有多冷硬，他知道從未有任何人對伏宴施捨過善意。
而千桃太單純、太天真，又一心一意想好好報答伏宴的救命之恩。
純粹的黑與白相遇，誰知道伏宴會不會墜進溫柔鄉？
不過黑藤對此早有準備。黑藤與伏宴結契的時候，伏宴被萬魔追殺，魔獸想飲他的血、喫他的肉，那時的伏宴，修爲還不及黑藤高，黑藤在伏宴最危難的時候出現、救下伏宴。
黑藤說，他可以讓伏宴變強，他可以跟伏宴結下契約。
但他不是一無所求，他所求的，便是每月一次伏宴的血，以及，伏宴此生不得對巫神後代心軟，倘若心軟，伏宴便要受九九八十一日噬心之苦。
黑藤想，伏宴大抵是不敢對千桃心軟的。
一陣靜默，殿內僅剩靨魔細微的痛呼聲，伏宴問：“血契，可有解除之法？”
黑藤想了想：“死亡，便可解契。”
“解不了麼？”男人聲音縹緲輕沉得彷彿遠隔雲端。
算起來，伏宴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可有時候，連黑藤都猜不出伏宴的心思。不待黑藤多想，下一瞬，他眼前一黑，伏宴竟是將他收進識海里了，封閉了他的視線！
他要做什麼？！
殿內，伏宴朝着靨魔走去。
解除血契需以死亡爲代價，無論哪方死，活下的另外一方，都會受到重創。
伏宴有過取走靨魔性命的念頭。
靨魔是潛在的威脅，只有他死，這種威脅纔會消失。
伏宴祭出魔劍，劍尖直指靨魔喉心。一向高傲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靨魔，現在眼中卻染滿懼色。
不是懼怕伏宴取他性命，是另一種，他害怕他死了，千桃的情況會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