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桃蹙了蹙眉,最後就當這人不存在,自顧自玩水。
因爲她的動作,波紋一圈圈盪開,水面上映照的那輪彎月也被打散。
她又覺得索然無味。
他既不取她的心,也不離開這裏。
千桃不是很想死在伏宴身邊。
千桃垂下眸。
曾經她在妖宮裏,盼着伏宴來看她,盼着伏宴喜愛她。這些情緒都隨着情蠱消融了。只是、只是如果死前還能看見靨魔、看見親人就好了。
千桃擡眸看了看伏宴:“我想要玉瑤的探春花,你能幫我,折一朵麼?”
少女眼波淺淺,卻像穿不透的雲層。
伏宴應了。
他離開了。
他走得太急,也就沒有看到,千桃在他走後,竟是鬆了口氣。
*
經歷幾場大戰,玉瑤早已滿地瘡痍。
伏宴自然記得,玉瑤仙宮裏,便種了滿園探春,在玉瑤種出的探春,總是比其它地方更要豔麗。
仙域沒有春夏秋冬之分,探春每日每日的開。可玉瑤仙宮裏的那園探春,已經在戰爭中被毀了。
就連方纔伏宴帶千桃所去的地方,也並非是玉瑤。那是玉瑤外的另一個仙域。
伏宴又很冷漠地想。
他從一開始就只想利用千桃,現在也不應該改變。妖族在內尚有內亂,在外仍有外敵,千桃要死了。他最應該做的,便是取下千桃的心臟,然後再回到妖族繼續處理繁瑣政務。
他不該……他不該對千桃產生那些錯誤念頭的。
可這般想着想着,伏宴還是在想,偌大的玉瑤,該到哪裏找探春花。
最後他行到一處攤販前。
玉瑤自從開戰以來,便少有人再繼續出攤做生意。長街一眼望盡,只有那家鐵器店尚且開着門。
伏宴皺着眉走過去。
丟了把靈石給攤主:“打一枝探春花。”
攤主一愣。
鐵器鋪平日裏沒生意,但如今玉瑤內亂,不少人爲求自保,都來打了好些稱手的兵器。
卻是不曾想,大半夜的,竟還有生意,給的靈石確實豐厚。
但打一柄探春花?
“小的做鐵器生意多年,打過刀、劍,可是探春花……”
又是一把靈石砸來。男人不容拒絕道:“做!”
男人氣度非凡,一言一行都帶着威壓。攤主不敢忤逆。
只、只是真要打鐵做的探春花?
攤主從櫃子裏翻出鐵塊,喃喃自語:“等着,我去院裏找朵探春花,對着打,打得更像些。”
片刻,那攤主便從門內院子裏折出大捧探春花。
攤主捧着探春花,正要開口說話,下一刻,眼前的男人連同他手中的花一道全部消失了。
攤主怔然:“真怪。”
伏宴帶着探春花,回到先前他帶千桃去的那條河流邊。
河岸寂靜,水面彎月安靜地倒映着。
可是千桃不見了。
伏宴握着那捧豔麗的花束。
他低頭望着水面。
不該再去找千桃了,不該再去了。
有道聲音提醒他。
然又有另一道聲音鬼魅般如影隨形,你得去找她。
你必須去找她。
原本萬里無雲的夜空,忽然陰雲密佈,遮住彎月星雲。
——
千桃知道,伏宴帶她去的地方,不是玉瑤。
她想回玉瑤,回那片滋養她的故土。
於是千桃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玉瑤了。
可是她的故土一片狼藉。
她從小住的宮殿外面,堆了很多很多仙侍的屍體。四處都是焦灰。宮殿似乎起過大火。
從前掛在枝頭嘰嘰喳喳不停啼叫的雲鸝鳥滿身是血掉在地上。雲鸝鳥總愛在她回到宮殿時圍在她身飛,它曾經棲息的大樹已經被燒成焦炭了。
千桃眼眶溫熱。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捧起雲鸝鳥。
它渾身是血,它最喜歡的羽毛被結塊的血污沾染。他們竟連一隻仙寵都沒有放過。
她不知道發生戰爭時這裏有多可怕。可現在,妖兵走過的痕跡還未散去,廝殺留下的血腥尚且還在,這裏散發着可怖的氣息,正如煉獄。
千桃撫着雲鸝鳥的羽毛。
她用自己最後一點仙力,讓雲鸝鳥的羽毛變回原來光潔的模樣。
天上砸下悶雷。
千桃想起,爹爹說,她出生那日,天邊落起一場大雨。那時是人間的三月,是一場春雨。
雨水大滴大滴砸下,千桃分不清從她眼角流下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只是好像再多的淚、再多的雨,都洗不掉玉瑤仙宮裏的殺戮罪惡。
千桃跪在雨裏,她用白玉小劍支撐着她的身體。
曾經玉瑤裏無數無數歡快的往事浮現在眼前,師兄折的千紙鶴,小師叔佈下的迷陣,花園裏大片的花草,還有靨魔的口是心非。
冰涼的雨珠落在她身上。
她望着燒得焦黑的宮殿。
她又想起伏宴了。
想起他們第一次遇見,她要掉下萬烏崖了,是伏宴救了她。
後來,還有一次,她溜進玉瑤百年打開一次的祕境裏,遇見仙獸。
她不敵仙獸,只能伸出手抱住腦袋。她自是怕疼的。
仙獸的尾巴像鞭子,一下一下往她身上打。
靨魔不在,這次,也是伏宴救的她。
那時起,千桃便想,伏宴日後定是世上最厲害的人。
果然,他快要成爲世上最厲害的人了。只不過,他們之間也勢同水火了。.biqugé
這場雨來得突然。
其實千桃很多年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雨了。
雨水打溼她的視線。
她想,她沒什麼可以留給玉瑤的了。
如果可以重來,千桃寧願跳進萬烏崖裏,也不要再被伏宴救下。如果可以重來,她再也不要與伏宴有任何牽連。
雨越下越大。
少女衣衫被打溼了,她低低垂下頭。
她用來支撐身子的白玉劍一點點裂開。
在天邊驚雷落下時,白玉劍支離破碎。只剩那截劍柄依舊被千桃握在掌心。
她好像聽見,遠處有人朝她蹌踉而來。她看不清面孔。
是靨魔麼?
千桃朝着大雨裏盈盈一笑。
再見。
不,不對,沒有再見了。
慢慢的,少女闔上眸,手中劍柄“哐”地掉進雨地裏。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踉蹌趕來的,是伏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