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看他的手勢,當然知道對方想要做些什麼,畢竟他又不傻。
但是知道歸知道,雙腿發軟動彈不得也已經是常態了。
就在中年男人惡靈的手掌距離唐雨僅有咫尺之遙的時候,一道透明的結界牆出現在了唐雨的面前,將兩人完全分隔開來。
中年男人惡靈轉頭看向一旁身材高大的黑無常,慘白的臉龐上滿是不屑。
唐雨不明白,爲什麼他句句肺腑之言,說的話那麼接地氣也足夠真情流露,可是這位跟自己無冤無仇的好大哥還是意圖傷害自己。
“動了傷人之心,誰也救不了你了,原本你是能投胎轉世重新爲人的。”
黑無常看着面前的惡靈,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是這個身材高大平時沉默寡言的男人最接近感性這個詞彙的時刻。
隨後他微微擡起手掌,男人身體周遭的空間就開始急速扭曲,最終將他死死的壓迫在內,就像是被保鮮膜包裹住的鹹魚。
唐雨看着面前的男人,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想開口的。
但他雙脣微啓,卻一個字都說不出話來。
面前的男人臉上滿是痛苦,卻了無遺憾。
他並不後悔作爲惡靈在這間遊戲廳大鬧一場,儘管他或許不知道這一切都能被修復完整,這些地府裏的工作人員能夠讓時間長河裏從未存在過他來過的痕跡。
唐雨是想爲他求情的。
他覺得自己有可能是古代的青天大老爺,是正義的化身,是最有話語權的普通人,正如他所說,他是想幫面前的男人了卻心願的。就算命運不公,但是他人已經死了,能在現世彌補多少都稱得上是盡力而爲。
但是他剛纔可是想殺死自己啊……
唐雨爲什麼要爲一個剛剛還想要殺死自己的惡靈求情呢。
所以唐雨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驟然壓縮的空間波動擠在一起,最後毫無聲息地炸裂開來。
透明的結晶璀璨着在唐雨面前飛舞,一如十三歲那年父親曾帶他到鄉下農村時,在那個夏日的靜謐夜晚中遇見的螢火蟲。
三更始終站在唐雨身邊。
她一言不發,沒幹預黑無常的動作,也沒對結局加以評價。
甚至直到黑白無常聚集在一起,使用靈力將周遭的場景逐漸恢復完整並抹去那些尚且昏迷沉睡的人們腦海中的記憶時,唐雨的腦海中都還是一片空白。
當黑白無常不知所蹤,周圍的場景恢復一片歡樂祥和,孩子們興奮地站在娃娃機前看着鉤子大聲祈禱的時候,唐雨只覺得恍惚。
那種彷彿與現世脫離的並不真切的感覺始終讓唐雨的心臟忍不住悸動,他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唐雨,時間應該快到了,我們該去看電影了。”
身旁的三更在輕聲地提醒着他,唐雨心裏清楚,電影開始的時間還早。
周圍的顧客們仍舊在各種遊戲機旁玩的不亦樂乎,唐雨看向前方,店門入口處的跳舞機上換了一位小姐姐,但依舊穿着性感身材火辣年輕漂亮。
彷彿剛纔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三更啊,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剛纔發生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嗎?”
“嗯,已經全部結束了。”
“那那個男人,他就這麼失去轉世投胎的機會了嗎,已經魂飛魄散了,是這個意思吧。”
“是。”
唐雨倒也不是聖母心氾濫,忽然才變得正義起來了,畢竟那個男人剛纔還想置他於死地。
但他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在人間發生的事情,遭遇過的不公平待遇,導致他會上吊自殺的原因,難道地府就不會過問嗎?”
三更擡頭看向唐雨,唐雨的表情肅穆,他在等待一個答案。
“地府掌人間生死,僅此而已。”
這就是三更給他的答案。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這句話,這一刻唐雨才清晰地感知到其真正含義。
但這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看了眼牆上高高掛着的鐘,拿着剩下的九十七枚遊戲幣,離電影開始的三點鐘時間尚早,他們完全可以用剩下的遊戲幣玩個痛快。
至於其他人或事,他唐雨到現在爲止父母雙亡,他的生命已經夠悲慘的了,哪有那麼多博愛給予別人呢。
“唐雨,抓幾個娃娃,擺在我的房間裏。”
三更的口吻更像是在命令唐雨,也把唐雨的思緒從複雜的遠方拉回了現實。
“這很難抓的……外面市場幾塊錢一個,在這裏花上幾十塊能抓到一個就不錯了……”
娃娃機是有技巧的,之前唐雨也在網上看過相關的報道。
爪子的鬆緊好像是隨着次數積累而變化的,也就是說一臺娃娃機只要始終頭鐵硬剛,幾乎是肯定會出貨的,只是中間需要花費大量的遊戲幣。
唐雨又不傻,家裏又沒礦,可不能做這種事。
但辦法總比困難多,唐雨帶着三更在娃娃機附近觀察,看着一羣小學生在娃娃機旁邊一次次投幣抓着娃娃,卻始終沒有成功。
小學生能有多少零花錢,本來數量就不多的遊戲幣很快就用光了,結果一個娃娃都沒有抓到。
小學生們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這時唐雨才拽着三更的手臂來到了這臺娃娃機面前。
“這波啊,這波是用他們當墊子了。”
三更不懂唐雨的話裏是什麼意思,但唐雨早就注意到那隻可愛的熊本熊玩偶已經被抓了超過十次沒有成功,位置已經十分靠近出口了。
“雖然有些對不起那些小學生,不過沒辦法,誰讓他們沒有抓到呢。這個娃娃機啊,確實有技巧,但是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有人墊了很多次以後爪子就會變緊,更容易抓到娃娃。還有,就像這樣,不要提前按,調整好爪子的位置以後,等時間到了讓它自己落下去,這樣成功率更高。”
唐雨一邊做着官方解釋,一邊晃動搖桿操控着玻璃櫃內部的爪子。
等調整好位置以後,唐雨鬆開雙手,準備聽天由命。
託那羣小學生的福,唐雨的試驗成功了。
爪子抓到熊本熊玩偶,唐雨的心都懸了起來。
畢竟即使抓到了,中途還是有落下去的風險。
好在最後一刻,玩偶落在了出口位置。
唐雨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了,開心是肯定的,但肯定不會表現得太過激動。
他彎下腰,從下方的娃娃出口將熊本熊玩偶拿出來,塞到了三更的手裏。
“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唐雨笑着對三更說道,三更拿着小小的熊本熊玩偶,伸出手指在它的臉頰上戳了戳,畢竟熊本熊的雙腮上是有腮紅的,看上去還很醒目。
旁邊路過的年輕情侶看到唐雨成功抓到娃娃,女孩的臉上流露出羨慕之情。
唐雨知道,她旁邊的男生馬上就要頭鐵硬剛下一輪給別人的成功當墊子了。
但他還是從娃娃機前起身,給這對年輕情侶讓出了位置。
“唐雨,你做的很好,我會考慮給你增添陽壽。”
“又開始畫餅了……拜託你不要把增添陽壽的方式用各種隨意的理由體現出來啊,這樣要讓我怎麼相信啊喂……”
唐雨嘴上進行着一貫的吐槽,心裏卻因爲自己達成了三更的心願油然而生一股特殊的成就感。
也正是在兩人在遊戲廳內快樂玩耍的時候,遊戲廳外,幾個警察快步從店門前走過。
男人的屍體仍舊懸掛在不遠處尚未裝修的店面裏,剛剛已經有人報警了。
他其實死得很祥和,閉着雙眼,臉上的表情只是透着股哀傷,並不駭人。
人間哪有什麼鬼怪惡靈,只不過是老實人被欺負到忍無可忍時,發出的最後一聲長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