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王振宦官專權,正統七年哪怕太皇太后張氏崩逝,沒有了最強大的壓制力量,“三楊”中的楊士奇跟楊溥依然能把控朝政、主持大局。
但是他們選擇了綏靖退讓,讓王振愈發肆無忌憚,開啓了大明權閹專政的先河。
又好比土木堡之變,面對明英宗朱祁鎮的胡搞瞎搞,以英國公張輔爲首的勳戚武將集團,難道就真的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嗎?
答案很明顯是有的,但是勳戚集團同樣不願意得罪皇帝跟王振,寧願一起躺平等死。
甚至就連明英宗復位的天順朝時期,真正的首位內閣首輔李賢都這樣評價張輔:“輔既衰老,亦屈節于振以避禍,竟與土木之難,以衣衾葬焉。”
簡單粗暴點翻譯過來,就是年齡大了不想惹事,屈服於王振聽之任之,然後大家一塊死球拉倒……
爲何做出這樣的選擇,究其根本原因就在於“避禍”兩字。當出頭鳥有事第一個就找你,玩脫了不單單自己要問罪,就連全家都不保。
明朝的勳戚看似地位崇高,卻始終被皇帝給嚴加防範,打倒奪爵的不計其數,什麼丹書鐵券都能成爲廢紙。
相反獨善其身隨大流就簡單的多,不做事就等於不擔責,真要崩盤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責任。並且事態崩的越厲害,牽扯進來的人越多,最後法不責衆大家都平平安安混過去了。
但也恰恰就是如此,才能彰顯出站在風頭浪尖上,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可貴!
才能讓諸如於謙、張居正這羣站出來的人名留青史、功垂竹帛,被子孫萬世所敬仰!
這就是爲什麼,哪怕沈憶宸有擔憂、有害怕、有糾結,卻依然站出來爲徐珵擔保諫言的原因。
山東地界黃河之患,終得有一個人去做實事治水,而不是僅僅站在朝堂之上悲天憫人。
徐珵都敢拿命擔保自己的治水策,爲何朝中大臣無人發聲,讓皇帝花費點時間看上一眼?
因爲他們都怕擔責!
治好了黃河之患,功勞是徐珵的,但若是治不好,鍋就得分一半自己背。
所以之前朝堂兩派爭論,把仁以愛民、體恤百姓這套說的再怎麼好聽,一旦關乎到切身利益,那百姓萬民還是自求多福吧。
你這水愛誰去治誰去,反正跟我無關。
沈憶宸不是什麼精通算計的機器,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只不過在保身跟大義之間,就算心中各種後悔忐忑,行動上終究還是選擇了後者。
這纔是踐行着論跡不論心,論心無聖人!
沈憶宸支持徐珵的這番言論,讓朝堂文武百官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絕大多數人都滿臉詫異。
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山東治水工部羣臣都沒有進言獻策,兩個毫不相關的翰林官倒是力薦治水策,什麼時候翰林清貴這麼閒了?
而且問題是術業有專攻,翰林官讓他們去辯辯經、修修史是一把好手,什麼治水賑災還是免了吧。
當年建文帝就是信了兩個紙上談兵的貨,把皇位都給折騰沒了,嘴上功夫厲害就是空談誤國啊!
徐珵更是一臉不敢相信的望向沈憶宸,以他的智商很清楚支持自己的風險。再說兩人不過是點頭之交,沈憶宸何必做這種高風險低迴報,甚至是沒有回報的事情?
身爲一個爲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徐珵不相信這個世上會有人因爲公心大義支持自己。就算有,怎麼看也不像是沈憶宸這種聰明人。
“喔,沈愛卿也會治水?”
經歷過朝貢大禮的表現,現在朱祁鎮對於沈憶宸“關愛有加”,立馬就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
“回稟陛下,臣修《寰宇通志》鑽研過地理跟水利,徐檢修所獻確屬良策,即能救山東萬民於水患,又能保障漕運之通暢。”
聽到漕運二字,算是命中了朱祁鎮的擔憂。
畢竟水災什麼的只能影響到局部,漕運斷了京師乃至整個北方大地都得斷糧。到時候別說瓦刺也先部,就連歸附的兀良哈三衛都能趁亂入侵大明。
“就依沈愛卿所言,徐檢修治水策呈上來吧。”
朱祁鎮一聲令下,通政司的官員從徐珵手中,把那封治水策呈遞到了御案上。
翻開粗略了掃視了一遍,對於其中的一些治水方案,朱祁鎮滿意的點了點頭。
雖然他並不是什麼水利專家,但好歹也在大明最頂尖的“帝師班子”手下教導了十來年,奏章中有沒有真才實學的東西,朱祁鎮還是看得出來的。
徐珵的治水策不是那些空談的“之乎者也”,策略方案條理清晰,執行步驟也言之有理,確實稱得上是水利良策。
“沈愛卿真乃學識淵博、慧眼識珠。此封治水策暫且留下,待朕與內閣、工部卿家們商議後,再行定奪!”
山東治水方案不是小事,就算徐珵這封治水策不錯,也得通過內閣、工部衆大臣商定之後,才決定是否執行。
同時這件事情也增加了朱祁鎮對於沈憶宸學識的認可,以前僅僅是四書五經,現在看來工科雜學同樣擅長,不愧是六元魁首之才,簡直無所不知!
“謝陛下讚賞。”
沈憶宸鬆了口氣,磕頭謝恩。
只要這封治水策能順利進入到朝議階段,那麼通過的概率就接近百分之百。
畢竟滿朝大員們只是獨善其身,不代表着他們沒有能力,看不出來這份治水策的含金量。如今有了自己主動背鍋當這個擔保人,錦上添花賑災救民的事情,他們還是願意做的。
“謝陛下!”
徐珵同樣高呼謝恩,但他心裏面有着一絲落差,明明是自己上疏的治水策,爲何皇帝眼中就只看到沈憶宸?
“諸愛卿還有其他事啓奏嗎?”
收好治水策,朱祁鎮向着殿內文武百官詢問了一句。
同時鴻臚寺鳴贊官也向前跨了一步,如若無事的話就可以退朝了。
“臣有本奏!”
就是羣臣準備磕頭恭送朱祁鎮退朝的時候,通政使李錫站了出來啓奏道:“臣彈劾兵部右侍郎于謙久不遷怨望,擅舉人自代!”
彈劾于謙?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沈憶宸內心猛的悸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