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管家的稟告,張軏明白事情不簡單,否則沒那麼湊巧曹吉祥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到。
別看朱儀是個後輩,他這些年在戍邊過程中,早就贏得了老牌勳戚的認可,與京師某些只知道喫喝玩樂的勳戚子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何止是曾經的英國公張輔,羨慕成國公朱勇生了一對好兒子,文武雙全的沉憶辰跟朱儀兩兄弟,不知道有多少勳戚羨慕過。
這就導致了哪怕成國公朱勇問罪奪爵,依舊沒人敢小瞧成國公府,見到後還是得客客氣氣的稱呼一聲“公爺”。
原因在於勳戚大臣們心中都明白,有這兩兄弟在,成國公府的家道中落是暫時的,未來必定能家道中興!
“傳他進來。”
“是,三老爺。”
管家領命後,就領着站在院外等候的朱儀走了進來。
見到英國公府中,還有靖遠伯王驥等一衆勳戚大臣在,朱儀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神情,很澹定從容的拱手道:“晚輩見過各位叔伯。”
“下官見過兩位督憲。”
朱儀對王驥等人的自稱是晚輩,對文官的稱呼是下官,很明顯是告訴對方,他今日站在勳戚的立場上過來議事,強調了父輩之間的交情關係。
“不知賢侄今日過來拜訪,所爲何事?”
張軏滿臉笑容詢問了一句,他與朱儀關係匪淺,可以說是從小看着長大的,雙方沒必要假客套。
“晚輩爲了沉憶辰一事而來。”
雖然心中已有預料,但當朱儀這麼直接的說出沉憶辰名字,在場的衆勳戚大臣還是有些神情不自然。
“賢侄,你是想幫是沉憶辰求情嗎?”
“不,晚輩是勸諸位叔伯懸崖勒馬!”
如果說前面僅僅是神情不自然,朱儀這句話說出來,就頗有些不客氣。
都御使楊善與朱儀沒什麼交情,他當即冷哼一聲回道:“朱同知口氣未免大了一點,不知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公爺的意思。”
朱儀自然是沒有資格來勸說這羣朝廷重臣“懸崖勒馬”,除非是成國公朱勇出面,並且動用勳戚集團以及九邊將領的人脈力量。
如果是朱勇傳達的話語,那再怎麼說得給幾分薄面。
“父親大人現在身份不便過問朝政,是下官的意思。”
聽到僅僅是朱儀的勸戒,楊善心中不由看輕了幾分,他開口道:“朱同知,本官知道沉憶辰是你的血脈兄弟,可他畢竟沒有入成國公府宗譜,還算不得是一家人。”
“忤逆太后,謀叛太上皇,樁樁都能稱得上是殺頭的重罪。家規大不過國法,如果沉憶辰這樣都能逃脫懲治,那皇家威儀何在,律法尊嚴又何在?”
楊善不愧是文官出身,話語可謂是字字誅心,於公於私朱儀都沒有資格爲沉憶辰求情,更別說找上門來用這種“警告”的語氣,他還以爲是當初那個如日中天的成國公嫡長子嗎?….“楊督憲,那你又可知,什麼叫做大勢不可違嗎?”
“本官……”
面對朱儀的反問,楊善剛準備發動擅長的三寸不爛之舌,卻遭到了對方的直接打斷。
“各位叔伯,晚輩選擇此時上門拜訪,難道就僅僅是個巧合嗎?”
更讓人細思極恐的是,按照朱儀登門拜訪的速度,幾乎是與曹吉祥出宮時間同步。也就是說當太后傳達命令的同時,就已經被有心人放出消息,那麼知道的可能就不僅僅是朱儀一人!
“朱賢侄,你且說下去!”
靖遠伯王驥意識到問題嚴重性,於是擡手製止了楊善脣槍舌戰的想法,讓朱儀把話給說完。
“太后命諸位叔伯,率領南征軍鎮壓敲登聞鼓的京師士子,不僅僅是違背了太祖皇帝言路暢通祖制,還站在了天下文人士子的對立面,日後定會身敗名裂追究罪責。”
“甚至到不了日後,晚輩已經得知禮部侍郎錢習禮,翰林掌院倪謙等等文官,正在趕往午門的路上。”
“諸位叔伯,是想要將翰林國子監清貴一網打盡,挑起大明的文武之爭嗎?”
皇太后孫氏甦醒之後,感受到沉憶辰尾大不掉的威脅,以及被《正本疏》指着鼻子罵,終於讓理智戰勝了怒火。打算聽從皇帝朱祁玉的意見,調用南征軍鎮壓京師士子,來個快刀斬亂麻。
可是孫太后萬萬想不到,她前腳下令曹吉祥去傳話,後腳這道消息就被成敬派人傳遞給了朝中大臣以及成國公府。
聽到太后要派兵鎮壓京師舉子跟國子監學子,這下不管是不是與沉憶辰交好的文官,紛紛朝着午門方向趕去,打算捍衛文道尊嚴!
聽完朱儀的講述,哪怕位高權重如張軏,此刻在寒冷冬日後背都冒出一身冷汗。
要是自己真的沒有抵擋住襲爵的誘惑,率兵鎮壓午門敲響登聞鼓的文人士子,那麼相當於越過了文官集團的底線,雙方將處於勢不兩立的狀態。
到時候就連太后都無法抵擋住文道大勢,更何況自己?
相比較張軏僅僅想到文武之爭,靖遠伯王驥卻看到了更爲深層的東西,能把消息傳播的如此迅速,並且形成“勢”的力量去對抗皇太后懿旨。
恐怕單憑一個沉憶辰是無法做到的,哪怕加上成國公朱勇,依舊力有不逮。
這就意味着,沉憶辰背後站着更爲高層的力量在推動,此人或者說此股力量是誰?
滿朝文武有這種能力的屈指可數,答桉簡直是呼之欲出,他便是大明皇帝朱祁玉!
靖遠伯王驥不知道這是皇帝設下的圈套,還是順手推舟完成的佈局。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着當今聖上,不再是即位之初那個茫然軟弱的郕王,急速朝着一名合格帝王的方向發展。….看來自己要重新審視下這位救時之君了,可能他的能力跟潛力,要遠遠的超乎當初預估!
“朱賢侄來的很及時,確實稍微走錯一步,就會把大明帶入萬丈深淵,本伯謝過。”
靖遠伯已經看清楚了整件事情來龍去脈,他朝着朱儀拱手道了聲謝。
表面上爭端在於沉憶辰是否應該問罪,事實上掀起了一場皇權跟後權的紛爭。繼續站隊下去,甚至將會出現文武對立,南征軍與京營以及北方邊軍的割裂。
到了那一步,沒有被韃虜攻陷的京師,可能會莫名其妙的陷入內部戰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