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觀裏面，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才讓你想要離開。”
南紡攥住了洛霞的衣角，神色有些猶豫但他還是大膽地問了出來。
洛霞一愣，禹觀對於南疆人來說幾乎可以算是神蹟，南紡竟然願意相信她的一面之詞。
杭逍並不意外，也不想插手，畢竟這是南紡和洛霞之間的事情。
“禹觀裏的事情一時半會兒是說不清的，就算我在裏面待了那麼多年，很多事情我都還是覺得難以解釋。”洛霞說着，反手握住了南紡拽着她衣角的手，輕輕放了下來。
“既然和你的愛人有關，那我就直接講關於秦楚歌的事情吧。”
“你們應該都知道，每次進入禹觀的十名女童，是由民間選出的，我也是如此。不過當初我的情況又有些複雜，嗯……”
“在我的記憶裏，我從小是和哥哥相依爲命的。我哥哥是個很厲害的人，但是因爲我，他得罪了當時南疆的一個蠱毒派，被逼得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洛霞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和悲痛。其實很多事情她都想不起來了，一個四五歲的孩童能記得住什麼呢。
但是哥哥在她的眼前落下懸崖的場景也成了她一輩子的噩夢。
“但是那個幫派的人並沒有對我怎麼樣，因爲很快這一次進入禹觀的女童名額分配給了他們一個。他們能在那個地方一手遮天，也是因爲皇城中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相對的他們也會聽從上面的安排。”
“可他們爲什麼會將你送去禹觀呢？這明明是大好的機會……”
南紡也有些奇怪，對於民間的百姓來說，能將自己的女兒送入禹觀，那會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情。爲什麼那個幫派的人會將這個機會給洛霞這個外人呢？
“我記不清了，只是記得他們好像有些抗拒。後來我推測的是他們和皇城裏的那個人接觸多了，對禹觀的瞭解也比民間其他一些地方的人多。”
杭逍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蹙眉道：
“他們知道進入禹觀那些女孩的命運，所以並不希望自己的至親去禹觀。”
“命運？那些女孩的命運是什麼樣的？”南紡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
洛霞看着他往杭逍的方向湊近了些，便有些想笑。南紡這個年紀不記仇，很容易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
不過洛霞對杭逍也有些好奇，杭逍對禹觀的印象似乎不是那麼好，雖然不知道是誰給了杭逍這樣的印象，但對於她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
“我並不清楚這些，只是曾經有人告訴過我，進入禹觀的女子都消失了。”
“你這道聽途說的，要別人怎麼信你啊！”南紡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杭逍掃了他一眼，並未做評價，只是說道：
“禹觀裏的事情，洛姑娘應該最清楚，爲什麼不直接問她。”
“切，我是看你……”
“行了，南紡，少說兩句吧。唉，關於禹觀，其實在我十歲前，都覺得它就是世間最美好的聖地……”
洛霞和哥哥相依爲命，他們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一個地方，雖然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光很快樂，但他們經常是食不果腹的。
而在她因爲年紀小是個絕佳的寄存體而被那個蠱毒幫派盯上之後，他們又不得不東躲西藏，過不得一天安生的日子，這種狀況直到她被送到了禹觀。
她們是連夜坐在轎子裏被擡上空冥山的，洛霞還有其他的九個女孩，她們中的年歲最大的不過六七歲，小的卻是比洛霞還要天真懵懂，有的是富家的千金小姐，也有的只是小村小城裏的農家小女。
在禹觀門口迎接她們的只有一名男子——南疆巫師出雲。
出雲一身玄衣，手中提着一盞燈籠，淡淡的銀色光暈就籠罩在他周身，使他整個人都如同月光清輝一般攜着皎潔又幽靜的光芒。
長髮半束，玉簪綰髮，明明是青年的身形，但見到的人就算不知道他的身份都會覺得他是這蒼涼而又寂寥的空冥山的山神。
那些擡轎的人早已離去了，洛霞就和其他女孩一樣，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神一般的男子緩步走來。
走近些了她們才發現，男子的臉上戴着一張半張銀白的面具，面具下高挺的鼻樑和淡色的脣宛若精雕。
他似乎是淺笑着的，溫雅而又和氣，讓這些從各處被送來的女孩都忍不住想要親近。但那雙清絕濁世的眼眸，卻又讓人覺得冷寂無邊，至少那時候的洛霞遲疑着不敢靠近。
洛霞的遲疑也讓她一個人被留在了後面，因爲其他的小女孩很快都圍到了男人的身邊。連剛纔洛霞安慰了好一會兒都還哭得稀里嘩啦的富家小姑娘也抹着眼淚湊了過去，她們都覺得這個人一定能庇護自己。
洛霞和那雙冷寂的眼眸對上時，心裏也升起一股緊張。更令她詫異的是，男子帶着那些女孩們往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一雙溫熱的手輕輕地搭在了洛霞的頭上，讓洛霞愣了一下。
但是男人對待在場的女孩似乎是一視同仁，他很快又將手收了回去，微微垂下眼眸對所有人說道：
“從今日起，你們就是禹觀的人了。我是出雲，今後你們喚我師尊就好。”
也是在那天之後，禹觀中每個女孩都有一個出雲給她們起的名字，洛霞也一樣。
但是洛霞更喜歡自己原來的名字，因爲她覺得只有洛霞這個名字才能在和哥哥相遇的時候被認出來，雖然她不知道哥哥還會不會在人世間。
洛霞將回憶中初到禹觀的事情慢慢講述出來，杭逍和南紡就在一旁聽着。
不過杭逍聽後神色相當平靜，南紡卻對其中的情節產生了質疑。
“世上真的有那種人嗎，還像神仙一樣？”
縱使南紡之前也是很尊敬出雲巫師的，看到洛霞這樣誇出雲他還是一臉牙酸，他感覺得洛霞就是將那個巫師出雲在心裏美化了。
“好好聽着，話這麼多。”洛霞嘖了一聲，一把按下了南紡的腦袋。
“你們真的見過他的人就會知道了，我可一點都沒有誇張！他真的是那種，很接近神的人，或者說他本來就不是人……”
洛霞最後一句話聲音低了下去。
“之後我們便在禹觀裏待了下來，出雲就像一位真的先生一樣，教我們讀書認字，琴棋書畫。”
“禹觀，是個很奇怪的地方。而且裏面有很多的房間出雲巫師是不讓我們進去的。其實一羣小女孩子，只要隨便編個恐怖的理由，應該就不會有人敢去。”
“但出雲沒有這麼做，他只是在第一次帶我們參觀的時候平淡地說了一遍哪些房間不能打開，之後就再也沒有提到過。”
杭逍擡眸看了她一眼，問道：
“所以你去看過了?”
“我怎麼可能去看啊！又不是傻子，我還是很守規矩的。”洛霞連忙否認。
“是我們中的一個人，她半夜起來想要尋……誤入了一間不能進去的房間。等出雲巫師將她帶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瘋了。”
“瘋了?”南紡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是，不過出雲巫師給她餵過了一種藥，她大部分時間就陷入了沉睡。我們也是在她睡着的時候聽到過她的一些囈語，似乎是進了那些房間之後看到的景象。”
“她說她看見了女人，也有可能是女孩躺在冰冷的棺木中什麼的，腦袋上好像是被什麼白色的觸鬚一樣的東西連着。然後她說一擡頭就看見了有好多女人紅着眼睛盯着她看，每個人的樣貌都看不真切，但似乎就是不同的人。最後她又說什麼看見躺在了棺木中的那個女孩就是自己。”
“當時她的那些夢話在我們中間引起了巨大的恐慌。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出雲巫師說她在禹觀繼續待着也不好，就將她送回去了。”
“送回去?”杭逍挑了挑眉，臉上明顯是一副不信的樣子。
“我也覺得。”洛霞嘆了一口氣，“從我們到禹觀後，出雲巫師就告誡過我們，不能從禹觀裏出去，更不可能回到原來的家裏生活了。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例外，但我總覺得這個事情怪怪的。”
“再然後我們的學習進程停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少了一個人。直到那一天，她出現了。”
秦楚歌的出現並不像後來的她那樣仙氣飄飄，反而是狼狽不堪。
但這些也都是洛霞聽說的，那天晚上她睡得很熟。
第二天一早她們集合在庭院裏，出雲牽着一個和她們差不多大，或者說是小一些的女孩過來了。
其實洛霞看不出那個小孩的性別，她瑟縮着，一頭短而毛燥的黑髮，前面的頭髮有些長擋住了眼睛。但是洛霞從來沒有在禹觀中見到過男孩，便理所應當地認爲她就是個女孩了。
出雲告訴她們，從今往後這個女孩也會和她們一起學習。她叫榆杳，今後也是神女的候選人之一了。
那時候洛霞就直覺，出雲巫師對待這個叫榆杳的女孩是不一樣的，或許僅僅是因爲那天出雲給她們介紹榆杳的時候全程沒有鬆開榆杳的手，而此前出雲巫師和她們之間最親密的互動，都不過是在她們剛來禹觀時出雲巫師摸了一下洛霞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