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一幕 初識 一
    春寒料峭,霜掛枝頭。早春的山陰處尚未得清晨第一縷陽光的滋潤,依然幽暗冰冷。披着狼皮的少年朝掌心呵了口氣,用力搓了搓被凍得有些發木的手指。

    他是這片山間的獵戶,昨日追着一頭花鹿跑了半天光景,卻仍是跟丟了蹤跡。

    飢腸轆轆的男孩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似是責怪自己獵術不精,卻仍小心翼翼地從自己背上取下一張深栗色的角弓。帶着一圈圈白色水紋的墨黑色雙瞳,始終一眨不眨地緊盯着前方。

    面前有一塊並不算太大的林間草地,少年極力放輕了自己手腳上的動作,生怕驚跑了剛剛自草甸子裏探出頭來的那隻野兔。

    竹木製成的弓臂被悉心打磨得圓潤光滑,弓背表面以魚鰾膠粘着兩片漆黑的牛角,在握把與弓梢接縫處,還細密地鋪裹着一層強韌的牛筋,散發出淡淡的腥氣。整張弓的表面沒有上漆,雖略顯簡陋,卻均勻地塗抹着一層保養用的動物油脂,在清晨的微光下泛着淡淡的暈。

    少年緩緩從後腰背的箭壺裏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用力拉動。

    他的頭髮明顯是自己用刀修剪而成的,參差而蓬雜,顯得有些邋遢。被狼皮包裹着的身體透着明顯的疲憊,似乎已經很久沒喫飽飯的樣子,彎弓的兩隻手卻穩若磐石——除了隨着呼吸上下起伏之外,箭尖沒有半分抖動。男孩的膂力更是不小,甚至將成人才能拉動的弓弦都扯得發出了一絲吱吱嘎嘎的細小雜音。

    草甸中的那隻野兔似乎聽到了這異樣的聲響,突然用兩條後肢將身子支了起來,三瓣嘴上方的小鼻子緊張地抽動着。它瞪着兩顆黑豆般渾圓的眼睛,將長耳分別轉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捕捉着任何可能預示着危險的風吹草動。

    弓弦已滿,吱嘎聲也變得愈發明顯了起來。野兔終於確定了捕獵者的方位,俯下身子立時便要貼着地面逃竄。

    然而它還是晚了一步。少年屏息凝神,已經將持弓左手的晃動,降低到了幾乎難以察覺的程度。箭尖飄向野兔的那一瞬,他準確地將扣弦的拇指鬆了開來。

    “騰!”

    羽箭呼嘯着朝野兔飛了過去,又準又狠地穿過其右側後腿,又釘入了草甸之下板實的泥土。野兔疼得在地上奮力撲騰起來,可羽箭足足沒入土中長達數寸,它根本就無法掙脫得了。

    藏身於灌木叢中的男孩欣喜地收起了弓箭,縱身跳將出來,邁步走向自己此次入山以來的頭一份獵獲。

    可他卻不曾料到,附近居然還藏着另一個人。還未走近遠處的獵物,少年人便見一道人影突然打斜刺裏奔了出來。對方的速度很快,不等他看清便已從地上抱起了野兔,朝着林子另一端飛奔而去。

    “無恥賊人,竟敢奪人獵物,還不快給我站住!”年少的獵戶未經多想,反手便又抽出了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追了過去。

    對他而言,這片山林便如同自家的後院一般。哪裏是可以啜飲的溪流,哪裏又是萬丈懸崖;何處草木茂盛,何處又有不爲人知的捷徑,其全都瞭然於心。而這片綿延百餘里的原始密林中,更是隻有一處並不起眼的村落。

    包括少年人自己在內,村中也不過屈指可數的三名獵戶會在此時進山。但很明顯,剛纔那個搶走兔子的人影並非他所熟悉的另外兩人。

    若對方只是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男孩便不擔心其能夠輕易跑掉。即便前方被厚厚落葉覆蓋着的泥土中,漸漸只能看到些時隱時現的殘缺腳印,甚至連脆弱的草木枝丫被那人踩斷的聲響都幾乎再聽不見。

    然而繼續行出不遠,前方濃密的草木間卻突然傳出了一陣悠遠的歌聲。那嗓音聽起來明顯是個姑娘,清脆動聽,宛若風鈴輕奏,又好似夜鶯啼鳴。然而自脣齒間吐出的那些難以分辨的詞曲,卻不似年少的獵戶所聽過的任何歌謠。

    少年人心下不由得奇怪對方爲何竟會如此地有恃無恐,便將自己手中的角弓捏得更緊了些,稍稍猶豫了片刻,仍決定循着歌聲前去看看。

    不斷前行間,風中的歌聲也變得愈發清晰起來。終於,男孩在一道斷崖邊見到了歌聲的主人。只見其身着一件深青色的古怪斗篷,正背對着自己跪坐在地上。但那姑娘卻並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將野兔宰殺炙烤,反倒早已替它取出了射穿了後腿的羽箭,更用一條華麗的織物將傷處仔仔細細地包紮了起來。

    對方也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從自己身後悄然逼近,只是一面輕撫着野兔頸背上的軟毛,一面不緊不慢地繼續哼着那支彷彿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的歌謠。

    男孩忽然意識到,這婉轉的歌謠,居然是唱給那隻受傷的野兔聽的!

    姑娘的歌聲中似乎有種令草木山川也爲之動容的力量。唱着唱着,甚至連空氣也變得溫潤了起來。而那受傷的野兔則乖巧地伏在她的腳邊,任由其如何擺弄,也不再想着繼續逃開。

    此情此景,讓少年獵戶不禁愣在原地,過了許久方纔回過了神,忙將手中角弓端起,一箭先射對方腳旁,進而又取一箭,高聲威脅起來:

    “快些將兔子還我!如若不然,可別怪我手中的弓矢無眼!”

    少女彷彿壓根未曾想過身後會有人追來,卻並沒有拔腿欲逃,反倒彎腰將野兔重新抱回懷中,轉過身來問道:

    “你是誰啊?憑什麼命令我?”

    姑娘說着,擡手將蓋在頭上的斗篷也翻了下去,瞧了瞧自己腳下的箭,又看向正引弓指着自己的義憤填膺的男孩,臉上露出一絲不解,進而化作萬般憤慨的神色,“哦——此前用這種小樹枝傷了兔子的人,便是你咯?!”

    少年眼前突然冒出了一團火紅的顏色——那是對方頭上齊腰的蜷曲長髮。對面的姑娘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肌膚卻比自己白上許多,襯得那滿頭的紅髮愈顯嬌豔。

    男孩原本以爲自己佔了理,反被對方一番質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嘀咕,只道這兔子乃是姑娘家養的玩物,本能地將目光迴避開去,臉上也忽地涌起一股熾熱,卻是梗着脖子狡辯道:

    “幹你何事!這兔子身上又沒寫了誰的名字!”

    少女卻抱着兔子向前走了幾步,竟是毫不懼怕地欺近到少年人的跟前嗔道:

    “野蠻!就算是隻無主的兔子,難道你便可以隨意傷它性命?再說了,你若覺得自己當真沒錯,爲何連正眼都不敢看人家?”

    男孩沒有想到對方竟如此地伶牙俐齒,咄咄逼人。心中雖憤憤不平,他卻不敢再多糾纏,只得放下手中角弓朝後退開一步,未曾想又被沒過腳踝的雜草絆住,一個趔趄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地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