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一幕 初識 四
    餓着肚子的將炎把家中僅剩的半塊粟米餅留給了甯月,自己則揹着角弓翎箭再次進了山。時值午夜,本應升上天空的孿月被層層烏雲遮蔽了起來,令四下一片昏暗。幾聲初春的悶雷過後,帶着刺骨寒意的山雨便劈頭蓋臉地砸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樹葉上,旋即碎開,遮掩了林間一些原本就不太明顯的聲響。動物們也彷彿全都銷聲匿跡了一般,偶有些被澆溼了羽翼的候鳥躲在樹梢上,發出幾聲瑟瑟的哀鳴。

    雨一直在下,前方的路也逐漸被一層濃厚的霧氣包裹起來。以往空閒的時候,將炎最愛在晴朗的清晨出村,爬上最近的山尖看這些變幻莫測的霧。其就好似是一道神祕莫測的屏障,暫時讓他忘記了一切煩惱,忘記了孤苦伶仃,更忘記了自己丟掉了十餘年珍貴非常的,關於過去的記憶。

    然而眼下,山間的濃霧卻成了前行路上最大的障礙。灰色的霧映着從雲隙間漏出的微弱月光,於半空中翻攪起來,似乎還有一些駭人的鬼魅隱匿其間,藉着霧色的掩護朝將炎不斷迫近,伺機發起偷襲。

    少年不斷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臆想,伸手將身上的狼皮裹得更緊了些,卻沒能起到任何作用。雨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全身,令四肢僵硬難以行動。甚至連他的整張臉也被凍得徹底沒了血色,牙齒不停地敲擊在一起,咯咯作響。

    好不容易,將炎找了一株大樹,喘着氣緊倚着樹幹,讓頭頂繁茂的枝丫稍稍遮擋住些從天而降的雨水。樹下的雨小了不少,他顫抖着從懷中掏出了火折,攏在掌心吹得亮了,打算藉此稍稍驅散些身上的寒意。

    就在火摺子亮起的瞬間,將炎眼角的餘光卻敏銳地瞥見林子裏有個活物影子一閃,賊頭賊腦地躲入了半人多高的灌木叢中。

    “是狼?!”

    少年人一路上還算平靜的心一下子便懸了起來——村子附近的山上,的確不乏豺狼虎豹等喫人的猛獸。但此刻大雨傾盆,他十分肯定花鹿黃羊絕對不會在這時外出覓食,虎豹熊羆也應該都躲回了各自的窩中避雨。僅僅幾丈開外的那個影子,究竟會是什麼?

    將炎迅速滅掉了手中剛剛亮起的火折,悄悄從腰後抽出了短刀——四下裏晦暗無光,弓箭根本派不上用場,唯有手中的刀,方是他眼下可以用來防身的有效武器。

    或許是根本沒有意識到少年發現了自己的存在,灌木叢裏的那個活物並沒有立即向他發起攻擊。將炎卻絲毫不敢大意,放輕腳步緩緩從另一側向其背後繞了過去——如果那確是一頭尾隨身後的餓狼,他便一定要先發制人,以絕後患。而如若那不過是因爲大雨而在林中迷失了方向的別的什麼動物,則正好趁機將它宰了,給家中的甯月帶回些新鮮肉食。

    “喝——啊!”

    待走到距離那叢灌木五步開外的地方,將炎猛地一聲大喝發起了進攻,便如一頭迅捷的獵豹般躍起在半空,準確地將樹叢後躲藏着的獵物踢翻在地,進而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短刀便要刺將下去。

    “呀——!”

    一聲尖利的驚叫強烈刺激着耳鼓,令將炎忽然反應過來——原來地上自己用手按住的目標身上並非生着動物的皮毛,而明顯是人工織物般的滑膩觸感。

    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灌木叢中藏着的居然是本應待在家中的甯月!

    將炎立刻想要收刀,手上的勁力卻是已經使得老了,再難按下。情急之下,他只得用腿一蹬,藉着揮刀的慣性將身子橫甩了出去。

    電光火石間,被其攥住的少女也登時被帶得失去了平衡,順着山坡翻滾起來。頗有韌性的織物很快便將二人纏繞在一起,一直滾出好遠,方纔在一堆溼乎乎的斷枝殘葉中停了下來。

    “月兒你不好好在家裏睡覺,冒雨跟我上山來做什麼!”

    將炎忍不住嚷了起來,情緒中卻似乎夾雜着一些別樣的溫柔。

    “人家還不是擔心你大半夜跑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啊!你不肯告訴我引納人是做什麼的,又獨自一人摸黑跑到這山上來,萬一出了什麼事——哎呀,你讓我怎麼能睡得着嘛!”

    “對,對不起……”

    女孩的責備,讓少年人忽然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表現得太過莽撞。甯月卻驚呼一聲,擡高聲音嗔怪起來:

    “你現在着急道什麼歉啊,快先從人家身上下去呀,簡直要把我給壓死了!”

    將炎這才意識到自己正不偏不倚地壓在對方的胸口,姑娘口鼻中如蘭草般帶着幽香的氣息正重重地撞在他的臉上,令少年耳根突然一熱,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身來。無奈此時二人卻是被斗篷死死地纏在了一起,分毫動彈不得。

    “哎呀小結巴你這色鬼,往哪裏摸呀!”

    甯月這次是真的急了,只覺得對方的手像一隻小老鼠般在斗篷裏鑽來鑽去。將炎也滿頭是汗,忙不迭地解釋着:

    “月兒你別亂動,小心被傷着!我,我得先找到刀,方能劃破斗篷脫身。”

    好不容易,他纔在二人身體間的縫隙中摸到了自己掉落的短刀,“嗤啦”一聲劃開了布料,遠遠地跳了開去。可即便如此,彼此身上依然殘留着的對方的體溫卻絲毫未減,即便淋了雨,也無法澆滅臉上滾燙的火。

    “月兒對不起,我,我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不是有意要欺負你的……”

    將炎不由得有些慶幸,周圍的夜色爲自己充當了絕佳的掩護,沒能讓姑娘瞧見自己的窘態。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對面的甯月又何嘗不是這樣覺得。

    見同伴一個勁地道歉,早已不想爭辯對錯的紅髮少女也連忙找了個臺階下,口中蚊吟一般地低聲念着:

    “小結巴快別說了,若非我偷偷跟你上山,也不至於……倒是你手中這把刀——還挺鋒利的,一下子便讓我們脫困了。要知道鮹衣可沒有那麼容易被割破……”

    一番意外的波折過後,雨勢也在不知不覺間愈漸變小,進而轉停了。月光透過薄雲同層層疊疊的樹梢,重新灑在了林間。

    發覺對面羞答答的女孩突然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短刀,將炎意識到她是想岔開話題,便也十分配合地倒持着刀刃,將其遞到了甯月眼前。刀身上用無數寶石鑲嵌出來的精緻圖案,於夜色中閃着五彩斑斕的光。

    “這把刀還真是好看。”

    少女接過刀來,指尖輕輕拂過銀亮的刀脊,緊蹙的雙眉也終於舒展了開來。尷尬的氣氛瞬間便消失無蹤,鬆了口氣的將炎撓了撓後腦勺,咧嘴笑了起來:

    “這刀名叫百辟,是尤叔送給我的。你若是喜歡,拿去防身便是。”

    “那怎麼行呢!再說了我又不會使刀,你快將它收好,接下來有你保護我就好了!”甯月莞爾一笑,將刀重又塞回了將炎的手中,“不過現在你總該告訴我,自己半夜上山,究竟打算做些什麼了吧?”

    “這件事說起來可就話長了。況且現在已經是後半夜,若是今晚我沒能登上山頂去,明日村裏的人定會責我食言,繼續爲難我們的。月兒你先回去,我回來再同你解釋。”

    一提起引納人的事,將炎便立刻搖起了腦袋。可甯月卻愈發不依不饒了起來:“不成。你眼下若是不說,我便不走了。”

    “月兒,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人家也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呀。話說回來,不是你說這山裏藏着許多毒蟲猛獸的麼?深更半夜的,你放心就這樣讓我一個人回去?”

    “我——”只幾句話,將炎便已被姑娘駁得啞口無言。他一時有些急了,伸手抓住甯月的胳膊便要調頭下山:

    “你說的沒錯,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所以我便先送你回村,然後再折返上山。雨停了能走得快些,天亮之前,應該還趕得及爬到山頂。”

    “哎呀,你到底要去這山頂上做什麼嘛,難道有人一起幫忙不好麼?村子裏的那些人明擺着爲難你,你又偏偏要依着他們的規矩來做,還死活不肯告訴人家原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作是朋友嘛!”

    甯月的一番話說完,卻是生怕少年人沒聽進去,死死盯住了對方的眼睛。

    長久的沉默過後,少年才長嘆了一口氣,終於被說服一般清了清嗓子道:

    “其實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須得答應我,聽完之後便立刻回去,不許再偷偷跟着了。”

    見自己的軟磨硬泡終於有了結果,甯月因爲擔憂而始終緊繃着的四肢終於稍稍放鬆了些,使勁地點着腦袋佯裝答應,直帶得滿頭被雨水打溼的紅髮,如同一道厚實的錦緞般,在少年人眼前左搖右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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