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一幕 初識 九
    在距離村子不算太遠的地方,二人尋到了一處三面環山、向陽溫暖的所在。

    將炎用刀與雙手奮力在地上刨出了一個尺許的坑,已是累得衣衫盡溼。待歇息片刻喘勻了氣,他才鄭重地將裹在狼皮之中的尤叔骸骨埋了進去,又將那張折斷的角弓也放在了其主身旁。自己則跪於墳前磕了幾個響頭,久久不願起身。

    “小結巴你——不打算給尤叔立一塊墓碑嗎?”甯月問道。

    “立了又能如何?人活一世,若是無人憑弔,立碑反倒會平添悲涼。只要我能將尤叔他永遠記在心裏,便已足夠了——他是眼下我於世間唯一的親人,我忘記了自己的父母親族,決不能把他也忘了!”

    將炎應聲道,手中卻沒有停下,小心而細緻地將地上散落的枯枝落葉重又鋪回了已然填平的墓坑之上。轉瞬間,土地就變得彷彿從未有人來過一般。即便旁人無意間闖入,也根本無從知曉這座微微隆起的土丘下,竟埋着一個冤死的亡魂。

    過去了大半天的光景。夕陽西下,甯月將懷中的小白狐放下地來,同將炎並肩坐在墓旁的一塊大青石上,仰起頭享受着從樹葉間灑落臉上的陽光,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小結巴,如果尤叔和村裏人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癘丘上究竟有什麼危險,你又是如何一眼便認出那隻怪鳥叫做蠱鷹的?”

    汗水自少年的鬢角滴落,閃閃發亮。他沉吟了片刻,之後才喃喃地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隱約覺得似乎從前聽過的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裏有說過,突然便認得了。方纔崔哥的妻子哭喊着的時候,我也彷彿覺得似曾相識。”

    “這麼說,你的記憶慢慢恢復啦?”

    “並沒有。我的眼前,只是會偶爾閃出一些朦朧的影子,卻始終瞧不真切。如今我依舊想不起爹爹和孃親的容貌,更不知他們現在何處……”

    見其有些難過,甯月心中也忽地一酸。她將雙腿蜷攏在胸前,又用膝蓋頂住自己的下巴,似在安慰同伴,說着說着卻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小結巴,你可千萬別灰心啊。沒準再過一段時間,你就能想起更多的事,找到自己的親人了。真好……你爹爹至少還會給你講那麼多故事,而我父親只會整天板着一張臭臉給人看……以前他明明也會經常回家陪我,逗我開心的……”

    將炎覺得自己身旁這個始終如一團火焰般明豔熾熱的女孩,此刻忽然變得有些惆悵了起來。他扭過頭去,看着少女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黯淡的臉,忍不住問道:

    “月兒你一直都沒告訴我,自己是從何處而來的?之前的那陣旋風——你當真一點也不清楚麼?”

    “小結巴,我眼下只能告訴你自己是從海上來的,至於那陣風嘛……”

    少女頓了一頓,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將身世告訴對方,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繼續說了下去,彷彿亟需有人來聽自己傾訴,“其實,我父親是族內的大司鐸,所以我生來體質便與常人不同。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稍稍一個小脾氣便會引得海面上狂風大作,巨浪滔天。現在,我依然控制不了身上的這股力量,更不知這究竟是上天的眷顧,還是對我的詛咒……”

    黑瞳少年有些似懂非懂地聽女孩說着。他不明白大司鐸究竟是什麼職業,也不知究竟該對同伴身上的這股強大的力量表現出怎樣的態度,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她。

    甯月擡起頭來,見同伴滿臉錯愕,瞬間似一隻被遺棄在路旁的小貓般變得侷促不安起來:

    “小結巴你——你知道後——會不會就不願繼續同我做朋友了……”

    “不會的,怎麼會呢?”將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將頭甩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你可不許騙我——不過我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個能信得過的人。方纔那些話,小結巴會一直替人家保密的,對麼?”

    “當然,我一定守口如瓶!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將炎使勁點起了頭,看着少女青藍色雙眸中的陰霾消散而去,臉上也重又露出了笑容。

    二人繼續坐了許久,眼看着日漸西沉。少年人一骨碌從大青石上爬了下來,用力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塵土:“此地已經沒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了。我再去給尤叔磕個頭,之後我們便儘快離開吧。”

    說話間,他的身體卻猛地靜止了下來,轉而將食指豎在脣邊,示意還不明就裏的甯月不要出聲。隨後他擡起頭來,從樹梢的間隙裏向頭頂上方的天空中看去——

    不知何時,林中毫無徵兆地驚起了一大羣剛剛歸巢的飛鳥。鳥羣漸漸匯作了一片暮色下深黑的陰影,鳴叫着從二人的頭頂略過,遮天蔽日。

    “這些鳥兒怎麼了?”甯月也終於感到了氣氛不對,附在男孩耳邊小聲問道。

    “我還不能肯定。或許是狼羣遷徙,也可能是別的什麼猛獸威脅經過。但看鳥羣騰起的方向,似乎是朝着村子這邊來了。咱們先爬到樹上去藏起來,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將炎說罷,便朝附近的一棵大樹努了努嘴。可甯月剛剛纔捲起袖子準備朝樹上去爬,回頭卻見同伴臉色一變,竟突然扭頭朝村子的方向奔去。

    “小結巴你做什麼?!”

    紅髮少女忍不住驚呼起來。

    “是百辟,我的百辟不見了,怕是此前不小心掉在了村裏——那可是尤叔給我留下的唯一遺物,決不能就這樣丟了!月兒你乖乖在樹上等我,千萬不要下來!”

    少年伸手摸了摸腰後那截本應系在刀鞘上的紅繩——繩頭的斷口霍霍牙牙,或許是於先前的連番爭鬥中被磨得斷了。不等甯月開口勸阻,他便已經飛身跑得遠了。見此情形,樹上的少女又怎可能會乖乖聽話,當即也抱起小白狐一躍而下,奮力跟在了後面。

    村中的人們卻似乎被先前的那陣狂風嚇到了,此時躲的躲、藏的藏,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正當二人四下尋找,急得滿頭大汗時,卻忽然聽見崔哥驚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們兩個怎地又回來了?!”

    將炎立即回頭,見對方正獨自一人從木屋中鑽了出來,滿面錯愕。而其慌亂間打算藏到背後去的,正是自己苦苦尋找的短刀!

    “果然是被你給撿去了,快將刀還我!”

    少年人不願再同對方多做糾纏,直接便要上前去奪。然而還不等他出手,卻聽得一串密集的馬蹄聲杳然而至,不一會兒功夫便已從林間奔至了村口。

    此前驚擾了那一大羣飛鳥的,便是這支十人的騎兵隊。在足比一個成年人還高的駿馬背上,端坐的武士們身着帶有海鶻紋的黑甲,披紅袍、戴羽胄,臉上還覆着雕有猙獰獸首的青銅面具。騎隊絕塵而至,直跑得馬噴白沫,汗透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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