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三幕 命運的相逢 十
    “立刻將雪靈放開!”

    眼中仍噙着淚水的甯月忽然像是變了個人,一字一頓地道。

    鬱禮看着自己面前的這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哈哈大笑起來:

    “真是有意思得緊,你同這個姓將的小野種怎地都一個毛病,唬起人來倒挺厲害的。他方纔還說誰敢動你便殺了誰,現在怎麼樣?還不是被本都尉踩在腳下!”

    鬱禮說着便擡起腳來,重重地朝將炎的側臉踩了下去,還咬牙狠狠轉動着腳尖,似是打算將黑瞳少年的腦袋整個踩到泥土裏去。

    但很快,他便隱隱覺得帳中的氣氛似乎變得有些不對勁。

    甯月眼中晶瑩剔透的淚珠,順着她光滑臉頰吧嗒吧嗒地滴落。此刻她闔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同伴受人欺辱,紅色的髮梢卻是晃動了幾下,就好似剛被一陣風吹過。

    “嗖——”

    忽然有什麼東西自帳外飄了進來,速度奇快。鬱禮只覺得自己的左臂被輕輕地蹭了一下,緊接着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

    他忙擡起胳膊斜眼去看,只見衣袖上被劃開了一道小口,露出了下方綻開的皮肉。涌出的鮮血,也當即將裏衣染得一片殷紅。

    年輕都尉不敢大意,連忙丟下手中的白狐,擺出一副防禦的架勢,兩隻眼睛卻死死地盯着那個雙手依舊被縛在身後,緊閉雙眸的紅髮姑娘,厲聲問道:

    “死丫頭,你用什麼東西傷了我?!”

    然而甯月卻沒搭理他,只是對着帳內幾乎凝固的空氣喃喃自語一般地道:

    “風——起了啊……”

    說話的瞬間,營帳四周的厚布帷幔竟是毫無徵兆地猛烈顫抖起來。而後呼地一聲,門簾被風掀開,帳外早已是風聲大作,軍馬嘶鳴。無數雜草與沙塵在半空中飛旋着,凌空構築成一道遮天蔽日的旋渦。而那風眼正中尚屬平靜的唯一場所,便是眼下幾人容身的這座軍帳!

    面前的景象令鬱禮也嚇得愣在了原地。被他踩在腳下的將炎則抓住機會,弓起身子奮力將其掀翻在地,又一把奪回了自己的短刀。少年人抱起小白狐,幾步便衝到了同伴面前焦急地道:

    “月兒快醒醒,這裏可是舟師大營!”

    然而少女已經聽不見任何話了。她只是緊閉着雙眼,滿頭紅髮如同熊熊燃燒的烈焰一般,在頭上根根豎立起來!

    軍帳兩側的木質柵欄也開始嘎吱作響起來,隨後“嘭”地一聲,竟是被勁風貼地齊齊地扯斷了!偌大的一座營帳,而今便如同一張輕薄的紙隨風飄上半空,瞬間不見了蹤影。而甯月的身體,也彷彿突然失去了支撐,軟綿綿地倒在了將炎的懷中。

    風勢愈勁,衆人頭頂的天空中烏雲密佈,雷聲大作,白沙營內也漸漸瀰漫開一層薄薄的水汽。就彷彿遙遠蠻荒的鬼州,鬼怒川下連綿的迷霧將至,又好似白芒腳下,那終年如濃煙般繚繞的冰碴雪屑。

    “龍捲風,起龍捲風了!保護船艦,保護營舍!”

    亂風中開始有人呼喊奔走起來。海港內登時戰鼓雷動,風帆盡收。然而各營兵士卻根本無暇顧及養馬的棚廄。只聽轟隆隆一聲巨響,厚木板製成的廄門與擋風的山牆皆被攪了個粉碎,無數戰馬乘着狂嵐於大營中亂闖亂撞起來,就好似滿月時天怒海峽中洶涌澎湃的潮水。

    “媽的,這股妖風來得可真是時候,我們快撤!”

    鬱禮渾身上下滿是被草葉劃出的小傷口。他鐵青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驚懼,所幸並未將這陣狂風同暈倒在自己面前的嬌弱姑娘聯繫起來。此刻的他也根本無暇多顧,只是想着該如何逃離此地,使勁擡腳踢在倒地不起的鄧圭義身上。

    一踢之下,那個自打帳篷拔地而起之時便停止了哼哼的尖嗓子校尉,突然便如一隻草原旅鼠般跳起了身,同鬱禮合力架起依然昏迷不醒的尉遲敬德,慌慌張張地朝賁海營的方向奪路而逃。

    而此時,將炎懷中的少女卻早已面若金紙,呼吸急促,滿頭滿臉皆是豆大的汗珠。少年人見狀,知道自己必須立刻讓同伴清醒過來。但甯月的身體燙若火炭,他只稍稍接觸,便覺得自己的雙手好似要燃燒起來一般!

    “水,需要很多的水替月兒降溫!”

    黑瞳少年突然想起了廄裏用來飲馬的水槽,不顧灼燙奮力背起同伴逆着馬羣奔涌的方向掙扎走去。背上的少女此刻恍若有千斤之重,而將炎同對方接觸在一起的皮膚,也似被燒傷一般,泛起了大片通紅的顏色。

    “撲通”一聲,少年揹着少女側身倒向了半滿的飲馬槽中。槽裏的清水迅速帶走了甯月身上的熱量,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嗆水之後,女孩也終於恢復了意識,猛烈咳嗽着自水中坐直了身體,衣衫盡溼:

    “小結巴,你想嗆死我啊!”

    隨着甯月的甦醒,營內驟起的狂風也漸漸偃旗息鼓了。看着對方滿臉毫不知情的模樣,將炎順手抓起掉落在身旁的一面海鶻大旗,披在其溼透的肩上。

    “那三個混蛋呢?”紅頭髮的姑娘突然瞪圓了眼睛,似是想起了先前發生的事。

    “那三個傢伙已經跑了。不過還好,月兒你醒過來就好。”

    少年人說着便要去扶對方從水槽裏起身。直到此時甯月方纔注意到滿目的狼藉,使勁咬了咬下脣,眼眶登時便紅了:

    “方纔我……是不是又犯毛病了?這一切都是我弄得?小結巴,我這究竟是怎麼了?我並不想拖累你的啊!”

    “你方纔受了欺負,一時氣暈了過去。所幸營中颳起了這陣龍捲風,纔將那三人給嚇得跑了。正所謂平沙起烏龍,仲夏多淫雨,海邊的人都知道這種事兒稀鬆平常,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雪靈沒事,你我也都沒事,便已足夠了。”

    將炎說着,捧起縮成了一團的白色毛球遞迴少女懷中,安慰道。

    “當真?小結巴你可不能騙我!”

    甯月擡起了頭,忽閃着的一對青藍色的大眼睛,徑直對上了少年墨色的瞳仁。

    “自然是真的。”將炎使勁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挪開了目光。

    “可那三個壞傢伙肯定會再來找你麻煩的!他們就這樣三天兩頭地欺負你可怎麼行?不如我們現在便去同向大叔說,不要再讓你養馬了!或者我們直接離開這裏吧!馬上就走!”

    “如今我已入了軍籍,便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擅自離營乃是重罪,況且現在放棄的話,就真的輸了啊。”將炎似有些猶豫,卻還是搖起了頭。

    “小結巴你在同誰打賭麼?”

    “是我自己同自己打的賭。”黑眼睛的孩子忽然鄭重起來,“此前子隱說起從軍一事時,我或許還有些顧慮。但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這裏,或許是這世上距離我的過去,距離原本那個完整的‘我’最近的地方了——我在這裏受到的所有痛苦、責難、委屈、艱險,說不定都是上天降下的歷練。而只要通過了這些歷練,我或許便能找回真正的自己了。如今我不想就這樣輕易地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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