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五幕 潮涌 一
    白色的陽光透過窗櫺間的薄紙,灑在黑瞳少年的臉上。沉睡許久的他猛然驚醒過來,只覺得四肢百骸好似被人盡數打斷,之後又重新接在了一起,劇痛難當。

    這裏並非迦芸齋中少年常住的那間屋子,窗外時不時傳來幾聲畫眉的鳴叫,隱約間還能聞到一股柳葉沁入心脾的淡淡清香。眼下,少年的衣服鞋襪全都被人除了下來,同嘯天陌一齊胡亂堆放在地上。而其身上的大小傷口,也被仔仔細細地纏了數層紗布。

    肋間的傷已經不再流血,只能看到棉紗下隱隱透出的一縷暗紅。一名看似醫館大夫的男子正靠在牀頭的牆角下打着瞌睡。屋內,距離少年人並不算遠的另一張牀上,紅色的長髮蜷曲着,披散在背對着他的少女肩上。女孩睡得很沉,不知傷勢如何。

    “你這小鬼可終於活過來啦?若是繼續這樣一睡不起,甯月那丫頭醒來非得把我這折柳軒給掀翻了不可。”

    門口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將炎扭頭去看,卻見是向百里推門進了屋來。

    見孩子終於醒來,青袍將軍凝重的面色也明顯放鬆下來,嘴角帶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若你不想再扯開傷口,便乖乖躺着,別忙着亂跑亂動了吧。”

    “爲何我同月兒會在折柳軒?子隱他怎麼樣了?”

    “是少主的貼身侍衛萬石率墨翎衛於城東的林子裏發現了你們,便先將你同甯月那丫頭送到了我這,之後才護送着少主回宮去了。三人之中,便只有你這小鬼傷勢最重,其餘二人皆無甚大礙,倒是可以放心。你的傷勢根本不能移動,我便也沒有送你回迦芸齋,只是先安排你同那個丫頭在我這住下了。”

    得知同伴們安然無恙,將炎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因此而緩解了不少,進而又問道:“那——地宮中的另一個人——”

    “墨翎衛趕到時,那人早已經斷氣了。如今他的身份我已查明,乃是舟師彍羽營中喚作洛漸離的梟騎都尉,是也不是?”

    “是了!”將炎忽然想起了洛漸離臨死之前拜託自己的事情,緊張地在牀上坐了起來,不顧身上的劇痛齜牙咧嘴地大聲道,“我險些給忘了,界身巷的石鼓坊內,有個叫小梔的姑娘——”

    “別急,別急。”向百里連忙伸手扶住了他,“甯月那個丫頭一早醒來時便已同我說過了,我也立刻派了兩隊值守城東的青翎衛趕了過去。”

    “人有沒有找到?”

    “找是找到了,只不過——已經慘死了。”向百里微微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告訴少年實情。

    “小梔——死了?!”

    向百里看着孩子的眼神陡然黯淡了下去,嘆了口氣繼續道:“很可惜,青翎衛趕到石鼓坊的時候,小梔早已氣絕。不過即便連夜便得到消息趕去救人,也無法趕得及。看來於幕後指使洛漸離的那個神祕人此次約他出來,便沒有打算再留活口。”

    “這個姑娘到底是誰?洛漸離爲何如此在意她?”沉吟半響之後,黑瞳少年才又繼續問道。

    “小梔竟是洛漸離的女兒。周圍鄰人說,她天生一種罕見惡疾,身體一旦出血便無法自愈,即便受一點小傷也可能致命。因此洛漸離一直在用大量名貴的藥草替其續命,甚至不惜將城中的房產宅邸也悉數抵押變賣了出去。”

    “所以,洛漸離替那神祕人劫掠無數商船,心甘情願替他殺人,不過是爲了換些錢銀救自己的女兒——他同世間絕大多數人並無不同,不過是在努力求生……”

    黑瞳少年忽然明白了那個蓄着絡腮鬍子的男人爲何會說自己無路可退,“有時候,死亡也是種解脫……對那個神祕人而言,如今地圖已經到手,便也沒有必要繼續留着這條派不上用場的野狗了……洛漸離從一開始便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麼結局,只不過,他根本沒得選擇……”

    少年猛然回想起梟騎都尉臨死前說的那番話,心中不禁有些同情起這個一直以來都在扮演惡人,卻在最後關頭捨命救了自己與同伴的男子,小聲叨唸起來。

    “只可惜他走投無路之下,只是一廂情願地爲虎作倀。卻未曾想過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別人的一枚棋子罷了,更因此害死了女兒。據軍中仵作驗屍後來報,小梔似乎是被人凌辱折磨了整整一夜之後,又被反鎖於坊內,方纔出血難抑而死的……”

    向百里說到這裏,眉宇間也不禁生出一絲憐憫,“可即便如他這般視人命如草芥的兇徒,也有自己在乎的人,也有不與人知的軟肋啊——”

    他說着,將目光自半掩着的窗縫處投了出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神中泛起一絲帶着畏懼的溫柔。

    將炎忽然有些好奇,面前這位統領千軍萬馬的將軍的軟肋,又究竟是什麼,卻終究沒能問出口來。

    “不過,話說回來,御翎軍並未能查出那個神祕人究竟是何身份。對方的計劃做得十分周詳,除了那座人骨地宮與四具馳狼的屍體,任何多餘的線索都未曾留下。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

    向百里的面色忽然一沉,“此人必定精通早已被明令禁止的咒法巫術。無論是修築那座人骨地宮、或是馴服馳狼、亦或是替小梔吊命三者之中的任意一件,就算窮盡一個普通人平生的全部努力也難以達成,更不要說林子裏被無緣無故燒成焦炭的那三頭馳狼了……”

    青衣將軍心中,似乎也有許多連他自己都依然未能想通的疑惑與憂慮。他稍頓了頓,隨後忽然探手入懷,掏出了一隻用錦帕包着的細長之物,遞到了少年面前。

    將炎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伸手將錦帕掀開一角,見其中之物竟是柄深青色的短刃,卻不是自己的百辟,不由得擡眼疑惑地看向了對方:

    “百里將軍這是何意?”

    “是子隱少主託我務必將此刀轉交給你的。他聽甯月那個小丫頭說,留在地宮裏的那柄短刀於你而言十分重要,可如今卻無人能夠將其自巖壁間起出,於是便想着將自己的配刀送給你,聊做補償。此刀名喚月偃,你且收下,可別輕易再丟了。”

    黑瞳少年聽聞此言,心頭忽然涌起一陣感動,剛想張口推辭,對方卻已將刀塞到了他的懷裏,旋即話鋒一轉:“倒是甯月這個丫頭,我聽聞你同少主二人,昨晚本是約了去迦芸齋替她慶生的?而且少主送的那份禮物,還被小丫頭狠狠地嫌棄了?”

    將炎不知對方爲何會突然問起此事,猶豫着將月偃接了過來,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百里將軍怎地忽然在意起月兒的事情來了?”

    “哦,我只是無意間聽少主說起,他送的那枚東西昨夜在地宮中弄丟了,便想來問問看,是不是被你給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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