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八幕 初戰 五
    七月廿二日清晨,南市礬樓坊,一番忙碌勞作的景象。

    混雜着明礬與礦物染料的濃烈氣味自坊內飄出。各家染莊內,三丈多高的竹竿上掛曬着無數剛剛染好的布匹。料子於風中輕輕飄揚着,有赤、黃、綠、靛、紫五色,就彷彿是斑斕的霓虹落入了人間。

    一個紅髮少女怯生生地捧着幾件衣物來到了坊市入口,四顧張望着,卻又不敢輕易邁步進去。過了許久,她才選定了其中一間染莊徑直走了過去。這間染莊前並沒有懸掛任何招牌,規模在整個礬樓坊中也屬最小,但其院中掛着的紫色錦緞,卻是所有染莊中最爲明豔的。

    甯月是受迦姐之託,替她將幾件舊衣服拿來做翻新的。當時她想也沒想便答應了下來,事後方纔想起岑婆婆曾經說過,其所開的染莊就在礬樓坊中。眼下少女生怕見了對方之後難免會受一頓嘮叨,卻也無法再回絕迦姐的請求,纔會立於坊外踟躕猶豫了半天。

    先前少女心裏盤算着,岑婆婆開店乃是爲了隱蔽自己的身份,故其染布手藝想來必不會精。恰巧迦姐對布料顏色又十分挑剔,因此相中了這間看起來手藝最爲精湛的染莊。

    眼下時候尚早,染莊尚未開門,誰料剛剛敲開門入得院中,甯月卻是一眼便瞧見岑婆婆正指揮着幾名姑娘於院子裏忙得熱火朝天,嚇得當即縮了縮脖子想要退出去。無奈她那一頭紅髮太過顯眼,又早已被應門的姑娘拉住。包括老婦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聚集在了這位客人的身上。

    “稀客,真是稀客!”

    見來人是甯月,岑婆婆笑得合不攏嘴,立刻將手裏的活一丟,邁着碎步奔到了她的跟前:

    “月兒小姐,老身今日可終於把你給盼來啦!”

    甯月並沒有接話,只是尷尬地衝對方笑了一笑。

    “婆婆,原來這便是你同我們說的那位姑娘啊。大司鐸之女,生得果真俊俏!”

    邊上一名姑娘也插嘴道。甯月看了眼對方與自己同樣青藍色的雙眸,立刻便意識到這滿院的人皆是從澶瀛海中來的,更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想不到小姐還挺機靈的,居然一尋便尋到了老身這兒!”

    “不,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家染出來的紫色最好看,所以,所以纔會進來……”

    甯月支支吾吾地應道。岑婆婆卻對少女的到訪十分高興,似乎壓根沒有聽見她解釋,只是麻利地將其手中需要翻新的衣物盡數接了過去:

    “陸上人有句話: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已經來了,稍坐片刻也是好的!”

    即便紅髮姑娘心中百般不願,也實在拒絕不了對方的熱情,只得半推半就地跟着老婦走到院內一株老槐樹下坐好。望着滿院的紫色,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岑婆婆,你們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將這紫色染得比別家都亮?”

    “陸上人皆用紫蓿草染布,然而此草的紫根部分最難萃取,色澤也偏絳紅,染出來的顏色並不十分鮮豔。而我們所用的染料,則是來源於它——”

    老婦神祕的一笑,伸手指了指身旁屋內擺放着的十七八隻足有半人多高的大缸。甯月不禁有些好奇,便湊上前去,只見那缸中的水竟呈現出一片渾濁的紫色。濁水之下,還有一隻只拳頭大小的圓形物吸附於缸壁之上。

    “這是——岫螺!”

    少女忍不住驚呼起來。岑婆婆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示意她小聲些:

    “曄國靠海,想要弄到些活的岫螺並不算難。不過陸上之人卻不知道此物身上的黏液乃是種上等的紫色染料。故而我們染出的布匹才能將其餘各家全都比了下去。”

    “但普通岫螺是不會令水也變了顏色的啊!”

    甯月仍搖頭表示不理解。岫螺曾是她兒時最愛的玩物之一,不僅因爲其在澶瀛海中最爲常見,更是因爲其斑斕美麗的外殼。

    “小姐所言並沒有錯。岫螺的黏液直接刮下並不能當做染料,關鍵是要將其再與靈香草混合。你從方纔進院之後,難道未曾聞到一股暗香嗎?”

    聽對方這樣說,少女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了鼻子,果真於空氣之中聞到了一股若隱若現的植物的清香,連連點頭表示欽佩:

    “想不到岑婆婆居然下了如此功夫!”

    “瞧你這丫頭說的,我們這麼多張嘴,也是要在這城中喫飯穿衣的,不下功夫染布,哪裏來的錢銀以供花銷?”

    聽了女孩的誇獎,老婦笑得愈發燦爛起來。然而正當二人之間的尷尬逐漸化解於無形,染莊門上的銅製門環卻再次被人拍響了。門外之人似乎有十萬火急的事,於手上也用足了力氣,卻始終保持着三短一長的古怪節奏。

    聽見敲門聲,岑婆婆臉上的笑容登時便收斂起來。她沒有說話,只是朝身旁的兩名姑娘使了個眼色。那二人立刻心領神會,迅速上前將門開了一道窄縫放對方進來。

    來者是名帶着刀傷的姑娘。她的眼睛也是青藍色的,明顯是這院中出去的,然而身上所穿卻是方便活動,窄袖窄褲的武服,肩上更中了三支羽箭。姑娘渾身上下因爲劇痛而不住地顫抖着,衣物也被冷汗浸得透了,同凌亂的頭髮一起貼在皮膚上,顯得狼狽不堪。

    “快些帶她去地窖中藏好,追兵恐怕轉眼便至,千萬不能被他們發現了!”

    岑婆婆似乎對此狀況早有預料,當即揮了揮手,向院內的其餘衆人發號施令起來。甯月見狀也不禁繃緊了身體。然而還不等她開口多問,老婦卻已附在耳邊囑咐起來:

    “小姐,等會須得請你配合老身,裝作是頭一回來這染莊裏的客人,千萬不可多言。否則,我們今日恐怕都會因此而獲罪,甚至丟了性命!”

    甯月心下雖然還想問個清楚,卻從老婦的表情中讀出了事態的嚴重。時間緊迫,她只得點了點頭,將滿腹疑問咽回了肚中。果不其然,那個受傷的姑娘剛剛被扶進地窖中藏好,坊外便傳來了一陣喧譁吵鬧,而後一隊騎着馬的兵士直接撞開染莊大門,闖入院子裏來。

    “立刻給我搜,今天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那賊人找出來!”

    一名校尉模樣的軍士氣急敗壞地吼道。而從其胸前與刀柄上的鎏金家徽分辨,竟是靖海侯府中豢養的府兵!

    岑婆婆暗中捏了捏紅髮少女的手,示意她不要表現得太過緊張,隨後笑着朝來人迎了上去,儼然一副於城中混跡多年的市井模樣:

    “各位官爺且消消氣,這一大清早的,究竟何事讓你們急成這樣?”

    “有賊人昨夜潛入了靖海侯府行竊,侯爺命我等火速捉拿!那女賊天明時分行跡敗露,中了幾箭,坊內也有人稱見其躲入了這間染莊裏。老太婆,識相點就趕緊將人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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