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十幕 破囚籠 八
    就在靖海侯忙於指揮甲士列陣,抵擋住一波波衝上前來的墨翎衛時,將炎也終於擺脫了那具幾乎將自己壓得喘不過氣的屍體。無奈其肩頭的箭傷頗重,血水順着手臂成串滴落在他的腳邊,令其感到陣陣眩暈。

    “子隱!百里將軍!你們在哪兒?還活着嗎?”

    將炎只覺得自己的聲音變得悶悶的,聽不太真切,卻仍聲嘶力竭地吼道。在同鬱禮搏命,又經歷了兩場箭雨的襲擊後,他只想儘快確認自己的同伴是否安好,卻沒有意識到這一不計後果的衝動之舉,讓自己再次成了刑場上一隻無比明顯的活靶子。

    直至看見舟師的甲士們再次揮舞着刀兵向自己衝來,黑瞳少年這才慌忙於遍地浸染的血水中重又拾起了了自己的嘯天陌。此刻步伐踉蹌的他早已因爲失血與劇痛而變得虛弱不堪,努力想橫刀拉出一個防禦的架勢,但麻木的左臂卻根本擡不起來。而且更糟的是,這種感覺正逐漸從傷處蔓延至全身。

    正當時,一名玄甲武士已然攻至了距離將炎三步之內。其手中的長刀還未嘗過人血,泛着滲人的貪婪的光。但少年模糊的視線中所能看清的,卻只有面前一張看起來甚至比自己還要稚嫩的年輕人的面龐,以及那張臉上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扭曲而猙獰的表情。

    有生以來,黑瞳少年第一次因爲畏死而向後退開了半步,可對方手中的兵刃還是結結實實地劈在他幾乎無法挪動的左肋上。

    起初,將炎根本未能察覺到任何疼痛,只覺得好似有一片樹葉輕巧地從自己身體上劃過。但很快,他漸漸感覺到了於皮肉間遊走的冰冷鋒刃所帶來的那陣滾燙的觸感,就彷彿是一塊壓在胸口的堅冰,逐漸在冬日的冷陽中燃燒起來。

    滾燙的鮮血從傷口中涌出時,少年終於感覺到了一絲錐心的劇痛。他的呼吸陡然間變得辛苦起來,就像是死神正宣示着自己的到來。將炎明白,自己的一隻腳已然踏入了鬼門關,可即便如此,他卻依舊使出渾身力氣,一邊奮力閃避,一邊繼續呼喚着同伴的名字:

    “百里將軍!子隱!你們在哪裏?!”

    “他們早就死了,你也乖乖納命來吧!”對面的甲士再次揮刀衝上前來。

    少年眼睜睜看着對方的刀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來,卻再也無力舉起嘯天陌格擋。他想再後撤一步,可兩隻腳就好似灌了鉛一般的沉重,稍一挪動,便已重心不穩,整個人都仰面向後倒去。

    將炎只覺得胸前一緊,飛濺的鮮血噴了自己滿臉。對面的甲士狠狠撞在了他的身上,直壓得少年人無法呼吸。然而其手中的長刀卻並未能刺穿少年胸前的牛皮甲,而是“撲”地一聲扎入了距離他左耳僅半寸之遙的地面。

    原來即便倒地,將炎也始終緊握着手中的嘯天陌。陌刀就勢橫掃起來,竟是令衝上前來的那名甲士躲閃不及,反倒被攔腰斬成了兩段,命喪當場。

    在滿地的血污與排泄物中,仍有一口氣的黑瞳少年喫力地以尚未受傷的右臂支起身體,只見滿目的腥紅。伴隨着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其耳畔間也漸漸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將炎!我們,我們在這!百里將軍他——他中箭了!”

    將炎立刻循聲去看,依稀見到幾步開外的刑場中央,身着白衣的祁子隱仍被囚錮於枷鎖之下,渾身上下的衣衫雖被鮮血染成了深淺不一的紅色,卻並未受半點傷。反倒是向百里半跪於成山的屍體間,手拄雙刀,後背上居然足足中了七八支鐵矢。

    任誰也不可能想到,身手了得的“陸戰百里”在箭雨襲來時,竟是爲了保護尚未掙脫鐐銬的祁子隱,生生用自己的身軀替對方擋住了那些致命的鐵簇!

    眼下,身受重傷的他仍奮力揮起手中的武器,斬斷了綁住祁子隱的最後一根鐵鏈。年輕的少主立刻起身奔到恩師身邊,攙扶起渾身浴血的對方。然而剛走出沒有兩步,男子卻是撲通一聲,再次虛弱地跪倒在了地上。

    青衣將軍拾起掉落在腳邊,那一玄一赤自己無比珍愛的雙刀,遞到了少年手中,嘴角流下了一絲鮮紅的顏色:“少主好好將寅牙拿穩了,去幫將炎!你們兩個,今日一定要活着逃出城去!”

    “早知如此,將軍又何必要來救我?我揹你走!”

    祁子隱使勁搖着頭,咬緊牙關便將向百里往自己的肩膀上扛去,卻被青衣將軍喝止了:

    “子隱別忘了,你的身份,可是曄國的少主!雖然我向百里並非什麼正人君子,但若是放任自己的愛徒就這樣蒙冤而死,倒是會被人戳着脊樑骨罵了!三年來,我授你的那套五御刀,便是爲了今日準備的!”

    “可我怎能就這樣拋下將軍——”

    白衣少年極不情願地接過寅牙,仍想拉着對方一同離開。就在這個時候,他卻忽然聽見身後一聲弦響。少年立刻朝那聲音的方向看去,見場外的靖海侯手裏正握着一柄空弦弩機。而其所瞄的方向,則是不遠處早已倒地不起,無力躲閃的將炎!

    “別廢話了,快走!”

    重傷的青衣將軍猛地將祁子隱自身前推開,進而如一道疾風般從地上躍起。他的速度出奇的快,竟是用上渾身的力氣,奮力擋在了黑瞳少年的身前!

    只聽噗地一聲,本以爲自己劫數難逃的將炎,忽然看見一道青色的影子同近在咫尺的羽箭撞在了一起。此時的向百里已無法控制其身體,整個人被鐵箭上的力道帶得凌空翻了數圈,才重重摔在地上,已是被射中了心窩!

    而在祁守愚的指揮下,舟師的甲士們也已成功擊退了世子麾下的墨翎衛。越來越多的刀兵調轉了方向,便如一排排噬人的利齒,朝着刑場上的師徒三人狠狠撕咬過來!

    親眼見到恩師在自己面前中箭,黑瞳少年登時覺得腦袋裏嗡地一響,悲傷與憤怒瞬間充盈了心中的每一個角落。彷彿多年前親眼目睹自己父母慘死時的感覺一般,此刻的他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就如同沙場上擂響的隆隆戰鼓,逐漸掩蓋住周圍的一切聲音。

    痛徹心扉的悲傷來得愈發強烈,令少年渾身上下血脈噴張,也令他先前已經幾乎完全麻木的身體中,重新爆發出了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

    在將炎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所發生的變化前,被其緊緊攥在手中的嘯天陌便已如一條黑龍般竄了出去。只一瞬間,數步開外的一名年輕甲士臉上的肌肉突然抽動了起來,似乎根本想不通這個看似已經虛弱不堪,猶如俎上之肉的對手,爲何竟仍能進攻。

    然而還不等其想得明白,削鐵如泥的嘯天陌便已經輕鬆刺入了甲士披覆着玄甲的前胸。利刃當前,厚重的鐵鎧竟脆弱得恍若一張紙。年輕人瞬間便被刺穿了皮肉,斬斷了骸骨,切爛了內臟。他的眼神迅速渙散開來,手中高舉着的長刀也倉啷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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