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十三幕 星流變 六
    元綏十一年,正月初十。月亮還未落山,啓明星卻已經從地平線下緩緩升起。深藍色的天空中,東方泛起的一抹魚肚白,漸漸蓋過了整條銀河的燦爛。

    徹夜無眠的海秋陽通宵趕出了一封密函。他用封蠟將密函封好,又以小指上帶着的戒指印上了代表着阜國公本人的雙鯉印章,之後出聲喚入了早已於門外候了多時的親兵,將信遞交到對方的手中:

    “即刻出城,快馬將此信送去二十里外的曄國行營!”

    親兵似乎對這樣的命令早已見慣不怪,立刻轉身出宮,一騎絕塵而去。其前腳剛走,剛剛鬆了口氣的海秋陽便聽見宮外傳來陣陣騷亂。緊接着北面拱辰門城樓之上也金鼓齊鳴,示意有外敵來犯!

    海秋陽臉色一沉,似乎已經猜到城外發生了什麼,當即命人去牢中去提祁子隱與冷迦芸出來。他自己則急匆匆地披上一件裘皮大氅,召集起宮人侍衛,浩浩蕩蕩地奔上了城牆。

    負責都城守備的錦鱗軍也迅速集結起來,迅速閂禁了城門。弓弩手也於城頭擺開了架勢,彎弓搭箭。

    東方的雷引山尖上,不知何時亮起了一線橙紅色的光。立在雲止城牆上向下看去,只見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整齊地展開了一片足有萬餘之衆的龐大軍陣。其先鋒眼下已突進至城頭已不過三裏左右的地方,陣中兵士身上所着皆是清一色的玄甲,高舉黑色海鶻旗爲幟,正是曄國舟師!

    一隊駕着快馬的甲士自陣內疾馳而出,過不多時便奔到了城頭之下。爲首將軍胄盔上佩了根金色長翎,卻似乎並非是來叫陣的,而是扯起嗓子要見阜國公,言語間更毫無半點恭敬:

    “讓那海秋陽出來!”

    城上弓弩手見狀,紛紛將鐵矢瞄準了來人。誰料阜國公卻是急了,高聲喝止道:

    “一羣蠢貨,是想害死寡人麼?還不統統將弓弩放下!你們莫非真的以爲,自己能抵得住城外的曄國大軍?”

    旋即他又忙從城垛上探出頭來,徹底沒有了三月前率五百錦鱗嚇退對方的那股勇武之氣:“這位將軍,海某在呢,在呢!今日曄國大軍兵臨城下,着實令人惶恐,可否暫息刀兵,讓海某下去當面與您詳談?”

    “還談個屁!三月前你修書給曄國公稱,是莫氏派人截了我曄國法場,帶走了死囚祁子隱,同你同阜國皆無干系。此時事關重大,若是處理不當將會牽動整個宛州的商會,故而陛下才會命本將軍配合你,演了一齣戲先行穩住逆賊,再從長計議。可如今約定之期已過,你口口聲聲答應交給我們的人,又在哪裏?!”

    海秋陽本想暫時穩住已經有些混亂的局面,誰知城下的將軍竟直接將其與曄國暗通款曲的事悉數抖了出來。

    話音未落,城頭守軍之中便已是一片譁然,紛紛扭頭朝自己的國主看將過來。雖有些掛不住臉面,但海秋陽此時卻再無暇顧及這些,而是扭頭朝着身後吼道:

    “還不快些將人犯押上前來!”

    一白一紫兩個被五花大綁着的人影很快便被押上了城頭。海秋陽見狀稍稍鬆了口氣,一把揪住了白衣少年的領口,將其拖至城垛旁,繼續衝着城下喊道:“將軍請看清楚,曄國要抓的逆賊,海某早已命人拿下了!”

    祁子隱見狀,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狠狠一口涎水啐在了對方臉上:“卑鄙小人!此前你說要借船於我一事,也根本不會兌現的,是也不是!?”

    今夜前他還無法相信,這位一直表現得正氣凜然的阜國公,居然會是個背信棄義的無膽鼠輩。三月來對方不僅成功騙過了自己,騙過了莫澤明,甚至連立於城頭的這些錦鱗軍,也都被其完全矇在鼓裏。

    海秋陽擡起袖子於臉上胡亂一抹,目露兇光:“子隱少主,你若是要怨,便去怨那莫氏的小鬼。海某月前還曾好言相商,只要求他將莫氏在溯離山中採鹽的礦井交由我來經營,作爲此次助你們脫險的回報。誰知這小鬼竟是一口回絕,半點情面也不肯留!我海氏好歹也是堂堂國君,百餘年來對他莫氏的庇護與支持也有目共睹,此次更是賭上了整個阜國的國運助他,連區區幾口鹽井都不捨得麼!”

    “厚顏無恥!溯離鹽井乃是莫氏立足的根基,別人辛苦經營了百餘年的家業,憑什麼拱手送你?!”

    如此一來,祁子隱終於明白了面前這個曾對自己鼎力相助的阜國國主,爲何竟會突然翻臉。他只覺胸中有一團火,卻根本無計可施。罵了幾句之後,少年人忽然擔心起自己有些日子未曾見到的那個銀髮孩子——或許此刻,其也早已被面前道貌岸然的阜國公囚禁了起來,甚至遭了毒手!

    面對曄國少主的咒罵,海秋陽並沒有多作辯解,甚至根本不願再正眼看他,而是扭頭繼續向城下的將軍陪起了笑臉:

    “昨夜海某已特意修書一封欲告知此事,不知那名信差將軍可曾見到?”

    “你說的人是他麼?”

    城下的將軍冷笑起來,揮手讓部下自馬後推出一人來。海秋陽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那人正是自己派去送信的親兵。此時其早已被對方剜去了雙目與舌頭,成了殘廢!

    “將軍——將軍這是爲何呀!之前咱們不是已經談好了嗎,若是海某助曄國捉住了祁子隱,便將宛州商會中原本屬於莫氏的席位與獲利同貴國平分?更何況,如今正是因爲那莫澤明百般阻擾,寡人才出於無奈將此事一拖再拖,給他點教訓也是應該的!”

    海秋陽被對方一嚇,終於徹底露了底——他數月來沒有爲難祁子隱一行,只是因爲在同曄國討價還價罷了。畢竟與商會席位與其五成獲利相較,區區溯離山中的那幾口鹽井,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他的這些小伎倆,終還是敵不過城下披甲戴胄,磨刀霍霍的數萬大軍。只見曄國將軍再次揮了揮手,命手下將那名業已半殘的親兵扶上了馬背:

    “阜國公,你真當我們曄國公是三歲小兒,如此輕易便能糊弄得過去?雲止莫氏乃是商會首座,將他的席位分給你一半,豈非等於將半個宛州的命脈都交至了你的手中?!廢話少說,此人替你出生入死,如今本將軍便當着阜國衆將士的面將其放還。你若還有一點良心,便親自開門接他回去!”

    話畢,對方便照馱着殘廢親兵的馬臀狠狠抽上了一鞭。戰馬喫疼,撒開四蹄朝着城門的方向飛馳而去。

    然而這卻令海秋陽徹底陷入了兩難。他心中清楚這是對方的離間之計,自己若是不肯救人,僅存的最後一點威信也將蕩然無存。可此時雙方對峙的拱辰門乃是懸於護城河上的一座吊橋,完全開啓之後若想再次關閉,則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時間。若是貿然將其開啓,曄國的鐵騎只消瞬間便可攻至城下,藉機衝進城來,再無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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