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十六幕 兵禍再起 五
    沁夢澤一役,成國青鷂鐵騎不僅突破了守軍的防線,也徹底擊潰了其繼續抵抗的意志。加之倉惶後撤之後旗號不整,軍令不達,待曄國軍退守至雉河北岸時,六萬大軍已減員近四成。即便宓自矢想要重整旗鼓,也已是無計可施。

    兵敗如山,僅僅一日後,青鷂鐵騎便再次北上,突進雉河北岸平原腹地四十餘里。與此同時,暮廬城的一紙詔書也悄然而至。其時,宓自矢正全力指揮佈置防禦,打算趁敵軍渡河後立足未穩,利用火攻展開第二次阻擊。誰料詔書中卻是以接連慘敗爲由,敕令身爲主帥的他即刻交出兵符與大印。

    稍作猜想便能知道,國主會做此番決定,其中定有那廖佐的添油加醋。然而,臨陣換帥之後的曄國軍卻並未改變一觸即潰的頹勢,又接連敗下數陣來。軍中兵士死的死逃的逃,能夠繼續聽從號令者不足一萬。而緊隨其後的青鷂鐵騎,則已迅速逼近至距暮廬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成國鐵騎壓境,令整個暮廬城陷入了一片恐慌。面對這場已然看不見希望的戰事,祁守愚不得不下令封城。未曾想,時隔不足三年,這座宛州第一城便再次宣佈了戒嚴令,不僅所有糧食飲水都嚴格配給,甚至連入夜之後的油燈火燭都不許再輕易使用。

    一時間,各家各戶人心惶惶。昔日幾乎徹夜不眠的宛州明珠,於一夜之間便風光不再。死亡的陰影也時刻籠罩在每個人的頭上,揮之不去。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清楚,暮廬並非固若金湯的鐵壁金城,城破不過是遲早之事。但人們心中卻也明白,自己就好似被洪水圍困於沙洲之上的螞蟻,躲不開,更逃不離。現如今,似乎除了曾經大破過鐵重山的關寧武卒同卻月陣外,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青鷂鐵騎攻入城中。

    元綏十二年,正月二十。早春的南風中,隱約帶着一股嗆人的焦糊氣味。那是城外百十里外的村莊被焚燒後升起的煙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城內的人們,敵軍的鐵蹄已至眼前。

    暮廬城中消息靈通富賈豪商,早已於前夜就開始變賣家產,想方設法地攜家人逃出了城去。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梓潼街上的蒔華館。

    連日交戰,城內幾乎所有登記在冊的男丁都被抽調去了前線,如今的蒔華館中僅剩下了清一色的女子。老鴇依然立於門口,卻是氣急敗壞地指揮着店內一衆美嬌娘們幹起了粗活,將金銀細軟悉數搬去門口的幾輛大車上,甚至連石櫻、鶴堇、紫鳶、鈴蘭這四大名滿全城的頭牌,也早已累得滿頭大汗。

    因知曉這間青樓同宮中的達官顯貴頗有交情,故而城中愈演愈烈的流民匪盜,也並不敢輕易對其下手。只是逃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眼下滿目狼藉的甜水巷中,忽然響起了一串令人心驚的馬蹄聲,緊接着一隊黑衣黑甲的墨翎衛縱馬飛馳而來,於亂哄哄的青樓門前勒停了馬,二話不說便要往裏去闖。

    “幾位軍爺,今日怎地還有空來店中做客呀?不過抱歉得緊,我們已經關張大吉了。若是日後有緣——”

    老鴇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是哪羣不開竅的打算在臨死前再逛一次青樓,卻依舊陪着笑臉朝來人迎了過去。誰知墨翎衛中爲首一人,卻是一巴掌重重摑在了她的臉上,口中還惡狠狠地罵道:

    “臭婆娘不要在老子面前廢話!若想活命,便滾一邊去!”

    這一下打得不輕,令老鴇的半張臉也瞬間腫脹了起來。然而雖知來者不善,她卻仍努力擠出滿臉帶淚的笑,橫臂死死擋在這些不速之客的面前:

    “各位軍爺,這間店子可是有大人物撐腰的,若是——”

    可她話未說完,便又被對方一腳踹翻在了地上。

    “大人物?我們兄弟替宮中那些懦夫於城外奮勇搏殺,多少人連命都丟了,結果換來的卻是無人問津,好讓你們這些蛀蟲悄悄帶着珠寶錢銀逃命麼?如今兄弟幾個好不容易纔從戰場上撿了條命回來,你們這些人若是想走,便須得付出些代價!”

    領頭那人一副都尉的裝扮,話音未落便招呼起身後的一衆甲士,竟是要動手去搶車上一箱又一箱的銀毫與金銖,“兄弟們,咱們也算是爲國流過血的功臣了,如今理應犒勞一下自己!今日這些東西能拿多少便拿多少,只要能帶走便全都是你們的!”

    “軍爺,軍爺,這些可都是我們這些弱女子多年來辛苦積攢下的家當呀,若是你們全都搶了去,日後還讓我們怎麼活呀!”

    老鴇見狀徹底急了眼,卻是怕再捱打,只是坐在地上哭天搶地,不敢湊上前去。話畢,卻聽對方冷笑一聲,低喝道:

    “老豬狗,這間店平日裏沒少從男人身上撈油水!如今要錢還是要命,自己選選清楚!若是再廢話,老子便一刀砍了你!”

    老鴇雖然愛財,卻也知道對方並非開玩笑,再也不敢出聲了。未曾想身旁的一名文弱姑娘卻走上前去,繼續同那都尉據理力爭起來:

    “好歹也是曄國土地上出生長大的男人,卻連最後一點廉恥也丟掉了?如今城還未破,你們便當街行兇,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那姑娘聲若銀鈴,一張臉生得俊俏可人,鼻尖上還生着一顆美人痣。任誰都不可能料到,此刻仍有膽量開口說話的,竟會是館內的頭牌:紫鳶。眼下,姑娘一雙原本脈脈含情的點漆雙眸中滿是怒意,秀氣的娥眉也蹙成了一團。

    “一羣臭婊子,還同軍爺們講什麼王法?如今在這城中,誰手裏有刀誰便是王法!”

    都尉登時被激怒了,抽出腰間的佩刀便朝着女子身上揮了過去。眼見鋒利的長刀即將斬下,紫鳶也被嚇得發出了一聲驚呼,卻依舊沒有後退,仍梗着脖子立於原地。最終,還是另外幾名甲士出手攔下了首領,七嘴八舌地勸道:

    “大哥,這女的可是名滿暮廬城的紫鳶姑娘啊!”

    “是啊,聽說無數達官顯貴一擲千金,不過是爲見上她一面。如今就這樣砍了,是不是有點太可惜了?”

    那都尉稍稍一愣,也只得收住了手上的勢頭:

    “一羣色坯子,見了女人便走不動道了?那你們想拿她怎樣!”

    “聽說這蒔華館中的頭牌都是隻賣藝不賣身的,十有八九至今還是個雛兒呢。今日反正已經動手搶了許多錢財,倒也不在乎再多搶幾個女人。不如將這些女子也一併帶出城,讓兄弟們嚐個新鮮,這樣一路上兄弟們也不會覺得寂寞了!”

    紫鳶萬萬沒能想到,這些曾經威風八面的禁軍,如今也一改平日裏的正派作風,變得窮兇極惡,同四起的流民匪盜沒有半點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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