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十六幕 兵禍再起 七
    成曄兩國間的戰況漸漸進入了白熱化。短短半月時間,兩軍已於夜梁平原上交鋒不下百次,昔日富庶的宛州北部,也在接連鏖戰中徹底化作了滿目瘡痍,遍地餓殍的人間煉獄。

    近日來,兩軍爭奪的關鍵,是以虎歇坪爲中心,方圓十數裏的一片狹長地帶。曄國軍中每日除了傷亡減員外,還會出現大量逃兵,人數遠不足以繼續拉長戰線佈防。若是再度失利,恐怕只能退守城池了。

    如今行於官道之上,隨處可見無人收斂的屍體。陣亡將士身上不僅有野獸啃咬的痕跡,更有路過饑民分食後留下的刀切斧劈的茬口。其身上的盔甲也被盡數解了下來,有用的武器與錢銀早已不知去了何處,無用的衣物則被凌亂地丟棄一旁。

    成羣的兀鷲也在平原上空匯聚起來,足有數千之衆。這些代表着死亡的大鳥,正一天天消磨着曄國軍民僅存的最後一點士氣。

    元綏十二年,二月初四,一支十餘人的青鷂鐵騎一度突破了曄軍防線,逼進至暮廬城南不足十里的地方,而後又迅速退了出去。可即便情勢已危急至此,曄國公卻仍未下令棄城,似乎做好了同暮廬城共存亡的打算。

    夜梁平原,乃是整個大昇朝版圖上人口最爲稠密的地區之一,村落間彼此相隔往往不會超過十里。這爲長途奔襲的成國軍隊提供了大量物資補給,而外出掃蕩,也日漸成爲了他們必行的一項消遣。

    這天傍晚,薄暮冥冥,歸鴉繞樹。如血的殘陽下,一隊隸屬於嵬馬營的青鷂鐵騎正押着剛剛奪取的戰利品陸續歸來。今日他們掃蕩的村莊頗爲富庶,戰利品中不僅有大量金銀珠寶,玉器首飾,更有數名年輕貌美的姑娘。

    宛州女子溫潤如水,完全沒有成國女人的那種潑辣與豪放,自被綁時起,便一直嚶嚶咽咽地啼哭着。然而,此舉卻愈發引得軍中的男人們獸性大發,索性將幾名姑娘綁在了營中的旗柱上,又取了幾大壇烈酒,藉着酒興輪番羞辱起她們來。

    然而騎兵們正在興頭上,卻忽聽營門外傳來了幾聲巨響。那聲音聽起來就好似暴雨來臨前的陣陣悶雷,然而此時紅日銜山,晚霞漫天,又怎會突然打起了晴空霹靂?

    爲首一名騎將放下了手中的酒盞,循着雷聲傳來的方向朝營外看去。迎面卻見數枚烏黑渾圓之物正凌空自營門外飛速襲來。不等其反應過來,那些東西已然飛抵了眼前,竟是幾顆足有人頭大小的鐵彈!

    騎將嚇得連忙起身,然而卻已躲避不及了。一隻鐵丸徑直從其雙腿上碾過,頓時將兩條小腿砸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甚至連脛骨都被捻作了數段。而後鐵彈改變了方向,於地面上猛彈了幾下,又將帳前裝滿了紅炭的火盆打翻,結結實實地扣在了旁邊一名甲士的身上。

    營內並無一人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直至剛剛失去了雙腿的騎將被另一顆鐵彈砸得面目全非,整個人都陷進了土中,四下裏才終於響起了敵襲的號角。可還不等甲士們齊整好馬具同兵器迎擊,詭異的雷聲卻再次大作,竟比先前來得更加密集,距離他們也更近了!

    是夜,虎歇坪以東一百三十里外的成國大營,剛剛睡下之後不久的殷去翦,忽然被一聲帳外傳來的急報從睡夢中驚醒了。

    開戰半月以來,這還是營內頭一次有如此緊急的軍情。成國公心中隱隱察覺到情況不對,連鞋也沒套便掀開帳幕,赤腳衝了出去。

    帳外,傳令的鋪兵半跪在地上,手中還捧着一封帶血的帛書:“稟國主,剛收到嵬馬營急報,稱今日黃昏時分遭遇敵襲……”

    殷去翦眯起了眼睛,臉上卻看不出究竟是怒還是憂:“嵬馬營兩萬兵馬乃是我軍精銳先鋒,即便遇到些曄國的散兵遊勇趁夜偷襲,又有什麼好慌張的?如今前方戰況如何?”

    “自收到這封傳書後,便再無音訊。”

    “黃昏時分遇敵,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怎會突然沒有了消息?”殷去翦似有些擔憂起來。

    “國主,既是遇襲,敵軍當有備而來。眼下嵬馬營恐仍在酣戰之中,不過下官此前已派出斥候前往,想來很快便能帶着嵬馬營勝利的消息回報了!”

    身旁的副將拱手上前,隨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發那大驚小怪的鋪兵離去。然而正當此時,一騎快馬竟是傳來了最新的戰況:

    “急報,急報!嵬馬營全軍覆沒,全軍覆沒了!”

    見那斥候滿面驚恐,彷彿見了鬼一般,殷去翦不由得微微一怔,似乎沒能聽清那斥候方纔所說的話:

    “你——你再說一遍——”

    “嵬馬營兩萬兵馬,無一生還!”

    “胡扯什麼!曄國軍心早已渙散,哪裏還能組織起如此有力的還擊?”副將面色也是一變。殷去翦卻伸手示意其稍安勿躁,轉而又衝那斥候道:

    “嵬馬營中,的確一個活人都沒有留下?”

    斥候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屬下仔細探過,整個大營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堆積如山的屍體被摞在營地正中,一把火燒成了焦炭。就算當時有人沒能死透,也已經被活活燒死了。不過屬下以爲,此次戰敗,恐怕另有其因。”

    “何以見得?”

    “屬下於屍堆中翻出了一些未被燒盡的殘肢,其上的傷口看起來卻並非是尋常鐵矢所留,而是些如拇指蓋大小的圓形血洞。”

    “圓形的——血洞嗎……”

    斥候的一番描述,令殷去翦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個春天,衛梁數千甲士同淮右于晴嵐山下對陣,然而尚未交鋒便全軍覆沒,至今未能查明原因。他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派斥候悄悄運回碭浦的幾具屍體之上,也帶有奇怪的圓形血洞!

    成國公的眉頭登時緊皺了起來,突然大手一揮,高聲喝道:

    “立即給寡人宣國師來!”

    半柱香過後,大帳之中的殷去翦憤怒地質問起了匆匆趕來的昆頡:“國師,你既早已知道曄國有此破甲利器,又爲何沒能早些提醒寡人!”

    “未知國主所言何事?”

    瘦高的男子依然披着他那件寬大的斗篷,彬彬有禮地鞠躬行禮。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寡人面前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五年前,衛梁同淮右的五千人馬于晴嵐山下盡數覆滅時,你不是告訴寡人極有可能是曄國從中搗的鬼麼?”

    “當年臣下也只是推測,如今國主又因何會突然提起這件相隔數年的舊事?”

    “明知故問!當年那些陣亡軍士的屍體上的傷口,同今日遇襲的嵬馬營將士如出一轍。既然他祁守愚有可能掌握了某種不爲世人所知的破甲利器,國師此前又爲何未曾提醒寡人,反倒數次勸我貿然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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