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十九幕 擎鷹山 五
    沿着狹長的甬道向山腹深處行出三裏有餘,方纔見到了盡頭。如今呈現在甯月面前的,是一道方正的大門。雖已在地下歷經萬年,但平直的金屬門板卻依然於黑暗中反射着明月珠上的光,也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

    岑婆婆將耳朵緊貼在那門上,屏息凝神地聽,半天方纔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拉動起門邊的把手。

    看似沉重的大門,在老嬤單手輕推之下,竟是輕易地向一側滑去,無聲地開啓了一道將將可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狹窄縫隙,而後又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再也推拉不動。甯月走上前去,方纔發現門後竟是頂着七八根足有手臂粗細的槍矛與槊戟,似乎並不歡迎外人的到來。

    老嬤回過頭,再次示意少女放輕動作,自己則率先閃身入了那道窄縫。

    步入門後的瞬間,匆忙跟上的甯月眼前豁然變得開朗起來。雖只是整片地下遺址的一小部分,卻已比少女見過的任何一座陸上宮殿都要宏偉得多。甚至連明月珠所發出的光芒,都無法穿透頭頂上方那一大片深黑色的陰影。

    然而,足有三、四個曄國紫宸殿大小的空間裏,卻並沒有一根立柱。少女張大了嘴,驚訝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難以想見,先民們究竟是以何種方法,於深山中將此處修築起來的。

    很快,前方地上倒着的無數橫七豎八的深灰色影子,將甯月的思緒重又拉回了現實。她定睛仔細一瞧,才意識到那竟是無數身着重甲的屍骸!

    死者逝去多年,早已化作了嶙峋的白骨,身上的鐵甲上也爬滿了深紅色的鏽斑。似乎山腹間曾經爆發過一場血戰,而先前用來抵住大門的那些武器,正是取自這些武士的手中的。

    甯月只覺得那些骷髏黑洞洞的眼窩,似始終盯着自己看將過來一般,後背上陡然升起一陣涼意,有些後怕地向後退去。然而這一退之下,卻是踢到了距離身後僅數尺開外,倒伏於巨門邊的另兩具屍體!

    此二人的模樣卻同先前的那些屍骸明顯不同。其身上並未披甲,肌肉同皮膚也尚未完全腐爛。他們面朝大門,依然保持着生前的姿勢,彷彿正用盡全力將門闔上,表情更是猙獰可怖。看起來,入口處的大門,便是被此二人用武器頂住封死的。

    甯月當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然而還不等她喉嚨中發出聲來,便被身後的老嬤一把捂住了嘴:

    “小姐莫怕。這二位是當年我們途徑這裏時,留下斷後的幾名執火。若非他們捨命相救,恐怕老身此刻已經沒命同你講這些話了。不過眼下還不是細說的時候,再向前走,會有一間相對安全的小室,待到了那裏再說。”

    岑婆婆的聲音放得很輕,即便貼在耳畔,也依然只能聽見個大概。

    看着滿地的屍體,少女終於理解對方爲何會如此謹慎,更加意識到無論這片黑暗之中可能隱藏着什麼危險,都絕對不容小覷。她不敢有半分大意,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前行。

    空曠的地下空間,令任何一點微小的聲響都無所遁形,甚至連二人走路時鞋底發出的“嚓嚓”聲也聽得異常清楚。她們唯有極儘可能地放輕腳步,跨過一具具屍體。待好不容易行到了老嬤提到的那間小室前,入內關上了門,一顆始終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下。

    甯月早已憋了滿腹的問題,張口便道:

    “婆婆,你說門口那二人是當年與你們同行的執火,可其他的那些陸上人武士的屍骨又是怎麼回事?他們的裝備看起來相當精良,爲何也盡數死在了這裏?莫不是你們同昆頡殺死了他們?可對方人數明顯佔優,看起來也並不像是被咒術殺死的啊!”

    “小姐你這次可猜錯了。那些披甲的屍骸,早在我們到來之前便已葬身於此。他們同我們遇上的,應該是同樣的敵人。只不過,對方或許由於自負而大意輕敵,未能逃脫罷了。”

    “什麼叫過於自負?”

    面對甯月的疑問,老嬤卻並沒有立刻回答,卻是反問起來:“小姐你可知,百餘年前陸上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將整個大昇朝都攪得天翻地覆?”

    紅髮少女猶豫着點了點頭:“似乎聽子隱說起過,似乎叫什麼朔狄之亂的?”

    “沒錯。相傳那些年間,曾有一支千餘衆的朔狄騎隊,在攻陷煜京之後計劃繞道鎖陽關南下突襲衛梁,駕馬進了擎鷹山脈,卻從此銷聲匿跡。爲此,當年衛梁與澎國還曾集結重兵於月沼佈下防線,卻並未見到任何狄人的影子。所以老身猜想,或許倒在外面的那些屍體,便是那些當年南下的朔狄騎兵,是令陸上人聞風喪膽的鐵重山了!”

    “可若是兩軍交鋒,彼此間一定會互有傷亡。方纔外面倒着的皆是鐵重山的遺骸,並無其他。究竟又是何人能夠將這上千人的精銳全數殲滅于山中,還能全身而退的?”

    “與其問是何人,倒不如說是什麼東西會更加確切……”

    說這些話的時候,岑婆婆臉上的表情也愈發變得沉重起來,額角更是滲出了幾滴冷汗,似乎當年那段九死一生的經歷,至今仍令她心有餘悸,“無論黑暗中那些東西是什麼來頭,如今我們都只能向前走。今夜便在這間小室中暫時歇下吧,只要明日的路上能夠繼續保持絕對的安靜,應該便不會將它們給引出來。”

    “不會……引出來什麼?”

    老嬤的話令甯月心中愈發疑惑起來。但似乎岑婆婆並不想談及藏匿於黑暗之中的那些東西,更沒有打算細說。

    少女卻明白,繼續做無謂的猜測,只能令自己更加緊張,而緊張是會惹出亂子的。她不斷在心中提醒着已經疲憊不堪的自己不要多想,須得好好休息,方能努力應對艱辛的前路。畢竟如老嬤先前所說,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關乎生死,容不得半分大意。

    山腹裏難辨朝夕,似乎已過去了兩三日的光景,卻又好似只過去了幾個時辰。又是一覺醒來,甯月只覺得自己渾身痠軟,頭疼欲裂。卻還是咬緊牙關繼續趕路,企盼着能儘快從這地下走出去,重見天日。

    一路向前,二人又穿過三道門,降下數百級臺階,終於來到了遺蹟的最深處。如今,無論向前或是向後看去,都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就彷彿是在一團墨汁中前行。而唯一可以用來照亮的,便是老嬤手中的那顆明月珠,以及四周被其照亮的丈餘地面。

    地面上龜裂的紋路,就像是一道道永遠不會重複的路標,於二人腳下不斷變幻着。甯月忽然有些佩服前方引路的老嬤——也不知這段數十年前的記憶,究竟是以何種方式如此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腦海中,至今難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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