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瞬間便亂做了一團,還未來得及穿好衣服的水手們在號角聲中自艙內衝將出來。他們之中有些人赤膊着上身,更有不少人僅穿了一條水褌,更不要說什麼衣甲了。反觀魚人大軍,則個個穿着以碩大的海貝與龜殼磨製而成的鎧甲,相較之下高低立現。
魚人毫不費力便斬殺了第一批衝上甲板的水手。月色下原本平靜的海面,也登時化作了一片血氣沖天的修羅場。聽見了號角聲的祁子隱由艙內探出頭來,然而還不等他看清外面的情形,便見眼角寒光一閃,竟是一名魚人揮舞着手中的刀向自己頭上斬來!
少年連忙將脖子一縮,只聽“篤”地一聲,鯨骨磨成的刀鋒擦着他的髮髻斬了過去,重重擊落在門板上。魚人拔了幾下都沒能將刀起出,便又從腰間抽出了一支護身短刃,繼續朝祁子隱撲殺過來。
少年匆忙退後兩步,避開了對方手中致命的武器。可如此一躲,卻也令他距離門邊架上的寅牙又遠了些!
忽然,祁子隱的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摔倒在榻邊。那魚人也趁機欺到了他的近前。情急之下少年只得反手抄起地上絆住自己的東西,想也沒想便朝對方臉上用力擲去。
只聽“咣噹”一聲,那物恰好砸中了對面魚人手中的短刃,應聲而破。原來其乃是少年起夜用的夜壺,其中的排泄物登時便潑了對方滿身。
“陸上人的小子,竟敢拿尿羞辱我!”
魚人先是一愣,旋即變得愈發惱羞成怒起來。然而還不等其繼續進攻,卻見門口有人影忽然一閃,而後一記手刀擊在那魚人頸上,將他當場敲暈了過去。
“子隱少主沒事吧?”
來人身後還跟着一人,滿頭銀髮,戰戰兢兢,正是莫塵與莫澤明。主僕二人快步閃進艙來,隨後又搬來櫃子死死抵住了大門。
在對方的攙扶下,白衣少年重新站起了身,口中忙問:“外面究竟發生了何事?”
“小家主入夜後正於甲板上觀星,卻是漸漸起了霧。我們正打算回艙,便聽見號聲突然響起,很快就被那些摸上艦來的魚人逼得一路後退,恰好看到這傢伙在砸你的艙門,便跟了過來。”
莫塵說着,抽出了架上的寅牙便要朝暈倒在地的魚人後心刺去,卻是被白衣少年一把按住:
“等一等!”
“怎麼了子隱少主?這些怪物殺人無數,因何還要留着他們性命?”
“殺了他一個也於事無補,倒不如綁起來鎖在艙裏,沒準還能從其口中問出些什麼來。”
祁子隱卻是執意要留俘虜,轉而又繼續問起了甲板上的情形。
“聽說冷小姐已命艦上的老弱婦孺皆躲去了下層的貨倉裏,眼下她正與樊統領親率人手於艦艉處組織抵抗。我們原本是打算去尋他二人,一同商量對策的。只不過眼下甲板上滿滿當當全是魚人,這般情形,想要突破重圍怕是不可能了。”
“即便不可能,也仍要去試上一試。現如今艦上衆人早已經亂了陣腳,若不能儘快組織起有效的防禦,就算躲在這艙裏也會被生生耗死的!”
“全都給我起開!”
祁子隱大喝一聲,便倒持着雙刀,將力量灌注於雙臂之上,向前奮力撞去。此乃向百里傳授的五御刀中的一式——牡牛衝,正是於亂軍之中突進之法。而他執於手中的那對雙刃,此刻也恰似一對牛角,一左一右地護住了要害。
登時,門前的魚人被瞬間頂翻在地。少年人快步向前,以刀脊將他們一一擊暈過去,卻並未取對方性命,而後回過頭去衝同伴吼道:
“莫塵你保護好澤明兄,跟在我身後不要走散了!”
就這樣,憑藉着這套早已使得純熟的五御刀法,祁子隱以一人之力陸續救出了不少受困死路,無法突圍的水手。衆人沿途奪下了魚人身上的武器與護具,漸漸匯聚起一支可觀的武裝,一路殺向艦艉,終於成功同正苦苦鏖戰的冷迦芸與樊真會合了。
眼下冷迦芸手中提着的,正是從其腰間抽出的那柄軟劍。她剛剛砍翻了身邊的一名魚人,眼見少年自遠處殺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後欣喜若狂地奔上前去,緊緊將對方摟在了懷中:
“子隱!你們幾個——究竟是怎麼闖過來的?”
祁子隱輕輕搖着頭:“眼下還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須得先全力死守!否則若是再被那些魚人攻佔了艦艉,躲在艙下的老弱婦孺全都得沒命!”
“你有什麼好辦法?”
“如今艦艉的地勢最高,魚人輕易攻不上來。敵人中的絕大多數仍聚在艦身中央的甲板上,無法形成有效的攻勢。加之我帶了不少人手來,還有些弓弩飛石,若是利用得當,或許能再堅持上一時半刻!”
“但一時半刻之後呢?”
“攻城講求一鼓作氣,次而衰,再而竭。如今這些攻上艦來的魚人也是一樣。只要我們能夠抗過眼下這最爲兇狠的第一波攻勢,或許便能有一線生機!”
一番回答,讓冷迦芸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身上,竟是隱約有了些向百里當年的影子——眼下雖深陷困境,少年人卻依然沉着而堅定。看着那一雙琥珀色瞳仁中閃動着的光芒,她漸漸相信或許當真能夠絕處逢生,守住這片最後的陣地!
然而還不等衆人彎弓搭弦,重整防線,奇怪的事情便發生了。不知出於何種緣故,甲板上的魚人大軍竟是突然放棄了進攻,一個不剩地跳回了海中,再也尋覓不見蹤影,就好似從未登上艦來一般,只留下無數被鮮血浸透的屍體。
隨着船身的左右搖晃,甲板上深達寸許的滑膩鮮血也順着木板的縫隙灑落海中,引來大羣鯊魚露出背鰭於四周逡巡着,久久不肯離去。
意料之外的絕處逢生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令船上的守軍一時間不禁有些錯愕,紛紛小聲嘀咕起來。樊真胸中更是憋着一口悶氣,將手裏已經卷了刃的長刀狠狠插進了甲板間,衝着大海高聲叫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