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二十二幕 戎馬倉皇 十
    御北營帳,雖與朔狄人的氈房同樣,皆以厚實的牛皮毛氈圍搭而成,相較之下卻是華麗許多。不僅外面罩了一層白紗,其上還用銀黑雙色繡出了雲紋與馬頭的圖騰。雪過天晴,氈房頂上綴着的長絛迎風飄舞,就好似一道低懸於碧空上的雲。

    御北使臣得到消息,早已在帳內穿戴整齊。見元逖領着圖婭與將炎入內,他當即從案旁起身,畢恭畢敬地拱手一揖:

    “見過大合罕與公主殿下。在下此次奉御北左丘國主之命前來拜見,帶來珍珠十箱、鹿茸百盒、絹帛千匹……”

    使臣自懷中掏出一卷禮單,從頭開始逐次唸了起來。可還未讀上幾條,圖婭便生硬地打斷了他:

    “閣下便請直說,那左丘闕派你來雁落原,究竟所欲何爲?”

    使臣也沒有想到,面前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竟會直呼己方國君的名諱,當即面色一變。然而他又暼了一眼立於少女身旁,披甲帶刀的元逖,卻是不敢當場發作,只得悻悻將手中那捲長長的禮單收了起來:

    “公主果真快人快語。下官此次北上,一者,是奉上薄禮,爲御北、朔狄存萬世之誼。二者,則是帶來了國主口諭,須得親口告訴殿下。只是——”

    他說着,側目看了看立在圖婭身旁的將炎,示意其迴避,卻見圖婭臉上突然露出了慍色:

    “將炎是我夫君,說給我的任何話他都可以聽!”

    此前元逖的那一番解釋,本就令少女覺得御北使臣動機不純。此時見對方遮遮掩掩,心中更是生起十二分的厭惡,只想着早早將其打發了。

    聽圖婭這樣說,使臣也不好繼續堅持:

    “那下官便直說了。公主應當知道,御北多年來苦守大昇邊疆,同朝廷的關係卻是愈發疏遠。加之毗鄰朔狄的邊境更是戰亂不息,死傷無數,甚至連你的兩位王舅左丘檀與左丘柯,也都在同這些蠻夷的交鋒中戰死於藏刀嶺下,逼得老國主不得不將恪尊公主遠嫁朔北和親,以求緩和戰事。而就在七年前,國主唯一的小兒子左丘梓也不幸染上了天花離世。老國主雖然年邁,卻不得不爲了國祚延續,困守國主之位至今。”

    “所以呢?這些事同我又有何關係?”

    “公主應當知道,自己的母親乃是從御北遠嫁而來的。如今老國主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膝下也再無子嗣。他一直惦記着自己唯一的女兒,還有她在朔狄誕下的那位外孫女,故而特意讓我將公主請回去,擇日選婿登基,延續御北君位啊。”

    使臣並不清楚將炎並非狄人,卻是毫不避諱地以朔狄、蠻夷相稱,歧視的意味顯而易見。如此一來,卻令圖婭心中愈發不快了,只是冷冷地看着對方:

    “哦——原來如此。不過在那之前,我倒是有一個問題請教。”

    “公主請說,下官定知無不言。”

    “特使覺得,在他左丘闕的眼中,我究竟應當算是御北人,還是朔狄人呢?”

    圖婭的問題問得簡單直接,令眼前的御北使臣不禁啞然。然而心中的傲慢卻使其忽略了少女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思慮片刻後便張口應道:

    “這個嘛——老國主乃當世之英雄,更有經世緯國之才。殿下身上流淌着的是左丘家的血脈,於他眼中自然也是御北人了。”

    誰知面前的圖婭卻突然話鋒一轉:

    “是啊。在你們眼中,御北人永遠要比草原人高上一等。不過我倒是覺得,你方纔所說的都是些屁話!若非今日走投無路,他左丘闕絕不會想起自己在草原上,還有我這樣一個低賤的外孫女!”

    對面的使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番咒罵驚得愣了半天,方纔伸手指着少女的鼻子喝道:

    “你——你大膽!竟敢如此詆譭我御北國君!”

    “你也大膽!在雁落原的土地上,竟敢一口一個狄人、蠻子地叫着。你給我聽好了,並且回去一字不差地轉告給他左丘闕——我,巴克烏沁·圖婭,生於雁落原,長於雁落原,父親是牧雲部的前任和罕鐵沁,我的身上流淌着的也是草原人的血脈!比起你們用僞善粉與謊言飾起來的權力和慾望,我寧願選擇坦坦蕩蕩地做一個你們口中十惡不赦的狄人!”

    聽圖婭說得如此堅決,御北使臣也終於撕破了一直以來僞裝出的恭敬與謙遜,無所顧忌地暴跳將起來:

    “簡直反了天了!元老將軍,你難道就不打算管管麼?”

    “管什麼?公主有她自己的想法,我等身爲臣子,還能指摘她的不是?”元逖卻依然立在原地,一動未動,語氣間似乎還帶了些嘲諷。

    “當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這個老東西在狄人的地盤待了這麼多年,也早就同這些蠻夷蛇鼠一窩了!此次老國主可是看在公主是自己外孫女的份上,方纔同意借出颯雪騎的!你們可知外面那數萬騎兵早已得了國主密令,若是公主今日未能隨我同返綏遙,他們便會立刻向牧雲部宣戰。你們——難道就不怕麼?”

    “莫非在你們這些所謂文明上國的眼中,凡事皆可以用武力逼人順從的麼?當年左丘闕逼着我母親嫁來此地,所爲只是保全他自己的君位而已。如今想逼我回去,也無非是充當給他延續血脈的工具!你若真的敢,現在便讓外面的那些颯雪騎攻進這大帳裏來吧,我們這些蠻夷,纔不怕與你們開戰!”

    “好啊!來人,立刻將這些逆賊給本官拿下,押回綏遙交由國主處置!”

    御北使臣震怒,當即衝着帳外自己的衛隊吼道。誰料衝進來的,卻是幾名扮作颯雪騎的鐵重山,瞬間便將其放倒在地。

    使臣只覺得脖子上壓着的馬刀幾乎快要切入自己的皮肉,明白對方並非是在開玩笑,當即服軟求饒起來:“兩軍,兩軍交戰,不斬——”

    “我們當然不會取你狗命,只是需要你再幫一個忙。”

    圖婭恨恨地叱道。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何有些人偏偏要同自己深愛着的,這片早已百孔千瘡的草原過不去。現在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保護這片草原,還有草原上數萬族人的安寧。哪怕只能護得片刻。

    “公主請說,只要下官可以辦到,一定照做,照做!”御北使臣拜伏在地,將頭點得如同舂蒜。

    “你現在便去同外面的那些颯雪騎說,我須得收拾行裝,過幾日再同你一道回去,讓他們即刻開拔回撤,離開這片草原!我會派人押你跟隨其後,待他們退至銷金河以南,再饒了你!”

    “可若依公主之言,下官回去便無法向國主交代了呀!”

    “如何同左丘闕交代是你們君臣之間的事!若是你不答應,或者想要動什麼歪腦經,那麼我現在便親手取你狗命倒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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