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白江氏的繼任者們秉承祖訓,未讓一個後世子孫於這座偏殿裏住過。漸漸地,甚至連前來打掃修葺的宮人們也都撤了去。如今庭前地面的石磚早已被樹根野藤拱出了一道道裂縫,宮牆上的朱漆也成片地脫落下來。爬滿了綠藤的院中更是蚊蠅聚集,雜草叢生。
但是,這裏卻爲高蠡軟禁甯月提供了一處絕佳的場所。他早已暗中命人將院內的枯藤野草盡數除去,更將殿內殘缺破損之處悉數修補一新。以至於,在甯月第一次跟隨對方步入思年殿時,還以爲是自己走錯了地方。
除了終日不能離開思年殿外,住在這裏的紅髮少女完全沒有受到任何約束與監視,每日更有成批的宮人伺候自己飲食起居,壓根不像是受了軟禁,倒似是位被請來做客的貴賓。然而,甯月卻並不因此而感到些許寬心,反倒日漸消瘦下去。
高蠡似乎於殿前佈下了某種結界,令甯月連最爲簡單的讋息也再無法施展。宮牆高峙,令關在其中的少女徹底同外界斷絕了聯繫,也令其日漸變得煩躁不安起來,一有空便會在院中四處亂逛,希望能尋得逃離此間的方法。
這日,少女又獨自一人爬上了花園裏的假山頂上發呆。思年殿——這個名字此刻彷彿正是特意爲其而取的一般。只消閉上眼睛,往日那些在暮廬城中同將炎、祁子隱一起聽潮、偷柿、洮海的日子,便會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或許,這便是人們所謂的錦繡年華吧……
甯月心裏念着,將頭埋在臂彎中,長嘆了一口氣。想到此生或許再無可能與同伴相見,少女鼻子當即一酸,無聲地抽噎了起來。
“怎麼,是誰欺負你了?”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令甯月的肩膀猛地一顫。自臂彎的縫隙間向外看去,卻見竟是高蠡正立於假山之下,滿臉溫柔地看着自己,當即甩了個臉子過去:
“關你什麼事!”
紅髮少女並不清楚對方爲何會如此善待一個囚犯,卻隱隱覺得其定是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更多的什麼。
高蠡吃了個癟,卻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旋即揮手命左右扈從退了下去:
“大司鐸之女,果真性情耿直。不知這些天在思年殿中,過得可還習慣?”
“習不習慣的用不着你管!有屁快放,沒屁便快點滾開!”
“如此同自己的恩人說話,未免有些不妥吧?”
“你將我軟禁在此,還有臉妄稱自己是本姑娘的恩人?!”
甯月不願再同對方多言,甚至連聽其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極其噁心。話音未落,她便自假山頂上飛身躍下,頭也不回地朝殿內逃去,一心想要避開對方的糾纏。
可高蠡卻追趕上來,一把扯住了姑娘的衣袖:“先別急着走呀。你難道便不想問問,在下爲何一定要將你留在這宮中?”
此番話便好似一支利箭,直接擊中了甯月本已脆弱不堪的內心——的確,對方雖身爲昆頡手下執事,但打從自己離開牢房,搬入思年殿之後的數月間,便再未聽人提及過“紅髮妖女”四字。
所以,既然對方不想爲昆頡賣命,那麼將甯月關在這思年殿中的理由究竟又是什麼?
思量至此,紅髮少女原本疾走如飛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立在同對方相距丈餘之處,扭過頭來瞪着青藍色的眼睛道:
“那你今日便將話給說明白了,否則便永遠別來煩我!”
高蠡見狀又笑了起來:
“何必這樣着急呢。自從姑娘入客這思年殿以來,在下還未曾設宴款待過。你近來消瘦許多,想必是因爲僕從使役們多有怠慢。今日在下特意命御膳庭準備了幾道小菜,聊表寸心。”
話畢,男子便高舉起雙手重重地拍了幾下。伴隨着清脆的掌聲於院內響起,只見一隊宮奴由花園外魚貫而入,片刻功夫便已在園中擺好了臺案,設下滿目豐盛的佳餚來。
畢竟已經許久沒能好好喫過東西,甯月此時聞到席間飄出的濃濃香氣,肚子裏也不由得“咕咕”叫喚起來。她雖有些擔心飯菜中是否做了手腳,卻也明白自己若是不喫這頓飯,便無法再從對方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便將心一橫,毫不猶豫地坐定下來。
“這就對了嘛。先嚐嘗這道菜。其名八寶蜜掌,乃是以彤炎山中獵到的黑羆右前掌,輔以核桃、杏仁、枸杞、薏苡、葵籽、蓮實、紅棗同桂圓,用蜂蜜浸潤之後蒸薰而成。味鮮濃香,酥爛滑潤,對身體更是大補。”
高蠡如是說着,辯親自夾起了一塊切成小方的熊掌,置入少女碗中。
起初甯月只是想要將這頓飯儘快對付過去,誰知那熊掌甫一入口,竟好似在口中炸開一般,鮮香四溢。甚至在迦芸齋時,少女也未曾喫過這般的美味,當即便被勾起了食慾,又一連喫下三四塊。
“你再嚐嚐這道紅悶鮫鰭——”
見姑娘沒有抗拒,高蠡便又舉箸向另一隻盤中伸去。然而這一次甯月卻是搖了搖頭,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用這麼多山珍海味來款待我,難道你覺得我能喫得完?”
“喫不完便倒了,又有何妨。這些東西本就是宮中御膳庭備下的食材,我一個人就算日日喫,夜夜喫,也根本享用不完,倒不如同姑娘一起分享。”
“你還挺大方,莫不是真將自己當做住在煜京裏的皇帝了?”
少女不屑地哼了一聲,卻當即引得對方大笑道:
“而今那白江氏的血脈,便只剩下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罷了。其雖坐在皇帝之位,卻早已沒有了皇帝之實。你說的沒錯,如今這煜京之中,大權在握的我,便是唯一有資格稱自己爲皇帝的人!”
“你也只有在這種四下無人的地方,纔會如此地大言不慚,聊以***?”
甯月狠狠地譏諷着,絲毫不留情面。這令高蠡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但很快他便又自嘲般地點頭表示贊同:
“這個世界上,似我這般胸懷大志的男人心中所想的,便只有兩件事而已:金錢,以及至高無上的權力。正因如此,才需要甯月姑娘助在下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