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二十三幕 王子歸來 六
    雨霧漸濃,辰星黯淡,天上的雙月化作了一大一小兩個模糊的光團。一片死寂之下,只能聽見海水澎湃的聲響。海浪接連向船身上撞來,破散成一團團白色的碎沫。銀灰色的月光灑在浪尖之上,泛着令人膽寒的光。

    足有一人高的浪頭愈發密集地涌起,令船身劇烈地顛簸起來。立在船頭的白衣少年卻將雙膝微弓,穩若一塊磐石。

    眼下,祁子隱麾下的戰艦,已於海面上排開了陣勢。弘舸鉅艦,連綿不絕。起先自海平面下駛來的曄國艦隊,此刻已完全隱沒在了前方的水氣之中,只能從幾點艦上點着的昏黃燈火間,大致分辨出對方的位置。

    年輕的少主伸手抹了一把面上沾着的腥鹹水汽,凝視向前篤定地道:

    “王叔此刻一定就在對面的那支艦隊中!”

    “你又如何能夠確定?”

    立身其後的冷迦芸忍不住問道。此刻的她早已卸去了臉上美豔的妝容。雖扛不起曄國沉重的玄甲,卻也換上了一身束着袖口褲管的黑色軍服,更是將一頭秀髮在腦後挽作男子一般的髮髻,平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包括少年人同女子在內,艦上的所有人皆於左臂之上綁了一根白綾,以期與同樣穿着玄甲的曄國軍隊略作區分。

    “王叔向來將我這個侄兒視爲軟弱無能的廢物,也從未將我放在過眼中。此時自負的他身居曄國國主之位,定會覺得我手下縱有百餘艘精銳戰艦,也決無半分獲勝的可能。恐怕此時,他同他那一班謀臣,正思慮着一會兒該如何將我問罪量刑吧。”

    祁子隱的語氣雖然平淡,卻還是將手中的纜繩握得咯吱作響。

    東黎女子也恨得牙根發癢。對於陷害了向百里的仇敵,她恨不能現在便親手將其送入地獄:

    “祁守愚這個陰險鼠輩,始終都是一副小人行徑!待我們一舉攻破曄國主力,他便會知道自己惹了最不該惹的人!”

    “攻破曄國主力麼……眼下王叔的手中可是握有火栓銃與火砲這樣的利器,我們絕不能大意輕敵!”

    “子隱你不用擔心,百里的英魂,會在天上保佑我們的。今日我們定能贏下這一城!”

    決戰在即,冷迦芸清楚地知道身爲主帥的少年人徹夜未曾闔眼。她也明白,祁子隱心中的擔憂並非多慮。然而,她卻仍用手輕撫着對方的後背,安慰着。

    敵軍艦隊卻明顯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即便在厚重的海霧之下,射擊精度早已無從談起,但夜色中那些橙紅的燈火,卻依舊趁着夜色加速迫近過來!

    “傳我號令,所有船隻滿帆前進,保持陣型!”

    祁子隱高舉起手中的寅牙,回頭下達了迎戰的命令。刀刃上寒光如雪,就好似擎於船頭的路標。此時此刻,他已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揚起風帆的戰艦好似插上了雙翼,猛地向前疾衝而去,帶得艦上所有人的身子皆不由自主地向後一仰。直至此時,白衣少年方纔回過頭來,衝身後的女子露出了數日以來的第一次微笑:

    “迦姐你說的沒錯。此番我們必須,也一定會取得勝利。因爲只有打敗了王叔,方能爲百里將軍正名,爲所有冤屈的英魂證明!”

    與此同時,曄國旗艦高聳的指揮台頂,祁守愚正倚在一隻特意搬上船來的寬大坐榻上,聽一旁的艦隊指揮使神色凝重地奏稟着戰情。榻上還支着一頂華蓋,此刻全艦上下,便只有其下的丈許之地沒有被瓢潑的暴雨打溼。

    “啓奏國主。據前方巡舸來報,敵軍約有戰船百艘,同此前卓先鋒所言出入不大。只不過,這些艦若當真如卓先鋒所言,乃是數年前出海繳寇的那支舟師精銳,待會倘若真的交上手來,我方以少御多,恐難……”

    指揮使說到一半,忽然覺得自己此言不妥,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一直閉目養神的曄國公也忽將左眼睜開了一條縫,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將軍來:

    “莫非你是想說,裝備了火栓銃的我軍,未必會是對面那些叛逆的對手?好大的膽子,竟敢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番話說得不甚響亮,語氣間也並未帶着明顯的慍怒,卻還是嚇得面前的指揮使當即跪了下去:

    “國主所言極是!我軍裝備精良,又豈是那些漂泊多年的散兵遊勇所能匹敵!”

    祁守愚重重哼了一聲,自寬大的坐榻中立起了身來:“傳寡人命令,即刻打出燈號,令全艦滿帆向敵陣內突進,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跪於地上的指揮使面色一變,忙又勸道:“國主!敵軍尚未進入我方射程,所用陣型更難分辨。此時若貿然向其進攻,恐會落入那些叛逆設下的陷阱。臣下懇請國主暫且按兵不動,待海霧散去之後再做計議!”

    眼下,跟隨祁守愚一齊出陣的大小艦船僅六十餘艘,其中三成還是在成曄大戰之中未被青鷂鐵騎損毀的老舊戰船。雖說艦上配備大量的火栓銃與火砲,然而對於不久之前纔剛剛經歷過血戰的一衆將士來說,卻是不想再戰,疲態盡顯。

    曄國公並沒有再出聲訓斥對方,而是眯起眼睛緩步踱至了對方的身後:“我且問你,而今的曄國艦隊中,還有未能領到兵器甲冑者麼?”

    “啓稟國主,出海前末將親自點過,所有將士皆已配發玄甲與胄盔,兵武更是按照一銃一刀一盾的標準配發,未有一人缺短。”

    面對國主的質問,指揮使只是跪在地上低垂着腦袋。

    “那麼,軍中又是否還有人對火栓銃與火砲的運用,未能掌握得純熟?”

    “出海前,末將已命人急訓數日。而今雖不能做到彈無虛發,卻也已能熟練掌握擊發技巧,未敢懈怠。”

    “那你又究竟因何在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違逆寡人的命令,消極怠攻,動搖軍心!”

    任誰也不會想到,祁守愚話音剛落,竟是猛地抽出腰間佩刀,當衆將那指揮使的頭顱自項上斬了下來。

    帶着胄盔的人頭在甲板上滾出去很遠,表情中帶着一絲驚愕,又帶着無盡的遺憾,引得指揮台兩側列隊的兵士也紛紛側目。更何況,這位新近上任的指揮使,還是此前率軍於虎歇坪阻擊成國入侵的功臣。但身經百戰的他並沒有如願戰死強敵陣前,而是喪命在自己人的刀口之下。

    臨陣換將乃兵家之大忌,然而現如今指揮使之職,僅僅是個替國主傳令的虛位罷了。祁守愚殺人之後,隨意用手指了指身旁一名立在雨中,戰戰兢兢的校尉道:

    “即刻起,便由你來接替這指揮使的位子。若是做得好,自當加官進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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