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其卻並未因此而停止墜落。火光將漆黑的天穹染作一片血色,一時間,天火燎雲,赤霞滿天。而那奪目的火光,也瞬間照亮了大地之上的衆生絕望的臉。
所有人紛紛仰頭,看着頭頂那團熾烈的火球徑直朝地面墜來,卻是無計可施。所有人都已放棄了逃跑,只是無助地同自己身邊的人緊擁在一起,靜靜地迎接這無比耀眼,甚至看起來帶着些詭異的美麗的終局。
誰料,天空中的那枚火球再次發生了變化。伴隨着一聲經久不息,如雷鳴、若戰鼓般的巨響,幾能撼動大地的衝擊波率先而至。從天而降的力量捲起前所未有的勁風,將所有人死死壓倒在地,根本無法起身。
與此同時,天空中那恍若一隻巨輪般壓向地面的碩大濁月,竟毫無徵兆地自內向外爆裂開來,化作了萬億大大小小的碎片。爆炸所產生的強光,甚至比夏日正午的太陽還亮,直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強光瞬間驅走了冰原之上的永夜,也驅散了所有人心中的絕望。分崩離析的碎月,便似是天穹上打碎的一隻琉璃瓶,四散飛舞。又似一場盛況空前的年節煙火,在深藍色的天幕上,劃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線。
待風勢漸小,地面上的衆人才得以重新起身。最初他們仍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發生的一切,皆保持着緘默,相顧無言。但當他們意識到,自己竟是同死神打了個照面,僥倖躲過了一場似乎避無可避的浩劫時,瞬間再難抑制住內心的狂喜,紛紛歡呼雀躍起來。
看似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閭丘博容,蒼白的臉上竟也重又泛起了一絲若隱若現的血色,似是迴光返照,又或是此前甯月的咒術起了些許作用。然而,她卻將目光從自己身前的姑娘臉上挪開,轉而看向了那個身着白色狐裘,於爆炸時不惜以身體死死護住紅髮少女同自己的少年人,攢起了一絲力量:
“曄國公……你……或許是比朕……更適合接過這江山社稷的英雄……”
祁子隱的眼神之中滿是悲慼,只是呆呆地看着遠處冰原之上,那道點燃了濁月的沖天烈焰,漸漸熄滅了下去。一雙金色的瞳仁間,早已淚光洶涌:
“什麼英雄——我自始至終不過是個軟弱無能,只能被命運裹挾向前的普通人罷了。真正的英雄,當是如將炎那般,不需任何人保護,卻能以一人之力,改天換命,救無數生靈於水火……”
而他身邊的甯月,也哭得似個淚人:
“當英雄究竟有什麼好的?今日過後,世間的一切美好,他都再看不見了!”
“既是如此……你二人更當好好替他活着……在你們看見新世界的時候……活在你們心中的他,自然也會看見了……畢竟英雄……是足以讓活着的人,永生銘記的……”
女帝卻是微微搖頭,用盡最後的一口氣道。隨後她的雙目微闔,便好似睡去了一般,臉上還掛着無比純淨的笑容,彷彿又見到了自鎖陽關下一別,便再未見過的那個他……
伴隨着天上的火流星漸漸燃盡熄滅,四下裏再次復歸黑暗。而之前的爆炸,卻似蕩盡了世間的一切污濁與塵埃,令夜空變得無比澄澈、通透起來。
極夜之下,一道若隱若現的光氣重又出現在夜空,卻是比之前的更加絢爛美麗,彷彿融匯了世間所有的美好,將漆黑的永夜也染作一片五彩繽紛。
次日凌晨,當啓明星重又升起時,倖存下來的寥寥百餘人,不論國別,不分種族,一齊踏上了東去回家的路。
很明顯,活着從這片冰原上走出的人,卻遠不止一隊。剛剛行出半日,他們便遠遠地看到了一支作軍人裝扮的行伍正於一處溫泉前休憩。待走得近些,只見對方身上穿着清一色的夔蛟皮甲,正是一股此前於羣狼混戰之中走散的澎國軍。
然而,對方明顯並不清楚昨夜的冰原之上,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一番生死變故。見遠處竟有人逼近,當即如臨大敵一般重又將武器舉在手中。
“你們不用害怕。如今馳狼已盡數退散,末世也再不會降臨。大家不必再相互搏殺,隨我們一起回去南方的故國吧。”
甯月上前朗聲道。然而對面的澎國軍卻是認出了對面所立之人乃是曄國國主,擔心對方設計報復,絲毫聽不進勸,只是揮舞着手中兵刃想要將其嚇退。
對此紅髮少女非但沒有害怕,反倒孤身一人走上前去,於口中卻是念念有詞起來。澎國軍見識過姑娘咒術的厲害,只道昨夜的白光與巨響是其所爲。陣中數人當即怒吼着揮刀上前欲先發制人,眼神裏卻滿是目睹了太多生死之後的畏懼與膽怯。
然而,他們手中的長刀還未砍至姑娘身上,便如同被火烤化的糖塊一般,化作了一截截的綿軟之物,再也無法傷人。一衆甲士見狀,當即又揮舞着雙拳向少女撲將過來。然而還未欺近五步之內,卻好似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無法靠近一步。
甯月也並未因對方的阻擋而停下,而是徑直走入了澎國軍中,於幾名躺在火堆邊難以行動,甚至無法站立起身的傷兵面前蹲下。
在對方驚懼的眼神中,姑娘的掌心泛起了一團暖黃色微光。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將手輕輕按在甲士的傷口上。進而,對方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竟是隨着甯月雙手的移動,緩緩地癒合了。
澎國軍臉上的表情由起初的憤慨漸漸轉爲了驚訝,只是口中依然高喊着“妖女”,讓剛剛對同袍施以援手的紅髮少女速速離去。
甯月對此卻不以爲意,重又走回了祁子隱的身邊。
“看來對方並不領你的情,便不要再耗費自己的精力了。”
曄國公當即上前安慰起來,卻見姑娘微微一笑,搖着頭應道:
“總要給他們一些時間習慣。畢竟此刻在對方眼中,我們還是曾經刀兵相向的敵人。小結巴捨命救回的天下,還需你我一起守護。而天下人之間,以仇恨對立構築起的無數道冰冷的牆,也需要極大的耐心,方能將其融化……”
二人率衆繼續循着水流,朝暖水河下游行出數裏,方纔紮營安頓下來。然而一覺醒來,卻聽見帳外喧譁,外出一看,竟是人頭攢動。不曾想到,此前那隊澎國甲士,眼下居然整整齊齊地列隊於帳外。其中一名率隊校尉上前拱手,向少年少女行了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