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過河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運河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七娘收起地圖,雷厲風行。

    齊玄素算是明白了,難怪七娘這麼上心,不惜親自跑到帝京,歸根到底還是財帛動人心。

    齊玄素又在想,他的名字真是絕了,玄素,也就是黑白,上能寓意道門的太極,下能印證他的處境。如今他就是一半沐浴光明,一半深藏黑暗。白天參與議事,討論道門的道德風氣,晚上搖身一變,參與隱祕結社之間的鬥爭。

    他也有些明白七娘爲什麼不在道門發展,且不說她貪財吝嗇,很容易被人扣上道德敗壞的帽子,就說她這個性子,是五代大掌教最討厭的那類人。七娘還是少女時,正值五代大掌教在位,將一切特立獨行都趕盡殺絕,七娘註定與道門無緣。

    兩人出了酒館,七娘拉住齊玄素的手腕。

    一瞬間,齊玄素只覺得周圍的一切如浮光掠影飛快向後退去,他竟是什麼也看不清,只知道自己在快速移動,

    待到兩人重新站定,齊玄素一個踉蹌,因爲強大的慣性,險些向前栽倒。

    七娘則是站得穩穩當當,摘下墨鏡,取出一個清平會的甲等成員面具戴上。

    齊玄素也取出自己的乙等成員面具戴上,心想混在三個甲等成員裏面,他這個乙等成員反而成了最特別的,倒像是他纔是爲首之人。

    然後他環顧四周,兩人已經離開南城,來到城外。

    只是不知具體在什麼地方。

    不多時後,又有兩人先後來到此地,正是“夢行雲”和“太常引”。兩人早就知道“金錯刀”是“七娘子”兒子的事情,所以也不驚訝,只是朝着齊玄素微微點頭致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

    齊玄素正想回應,卻被七娘打斷:“閒話少敘,我們談正事吧,再有一個時辰,‘客棧’的銀船就要到了,一般是由一個天字號夥計親自押運。如今是特殊時候,‘客棧’可能會加派人手,不過也算不得什麼,隨手打發了就是。”

    七娘自然有這個底氣,別說區區一個天字號夥計,就是“廚子”帶着三個天字號夥計,也未必敢掠七娘的鋒芒。

    “夢行雲”輕咳一聲:“也不能說隨手打發了事,不妨一併殺了,告慰‘青衫溼’的在天之靈,畢竟我們主要是爲了報仇,其他只是順帶。”

    這位樞密會成員還是要臉。

    “太常引”則沒有說話。

    七娘“嗯”了一聲,有些敷衍,接着說道:“說起來,我能知道這艘銀船的蹤跡也是僥倖,‘客棧’之人行事一向隱蔽,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大運河上來往的船隻多如牛毛,我也不可能整日盯着。爲此,我花了不少太平錢,這纔買通了一個‘客棧’的天字號夥計,他與負責押韻銀船的天字號夥計有仇,想要借我的手除去對頭。”

    齊玄素暗暗道,看來哪裏都有內鬥,“客棧”也不例外。同時又再次解釋了七娘爲什麼拿四成。

    “夢行雲”和“太常引”誰也沒說話,其實兩人拿的錢一樣,“夢行雲”多出來的一成其實是花掉了,畢竟皇帝不差餓兵,撒錢才能讓手下們實心用事,不出什麼紕漏。

    七娘一揮手:“我們走吧。”

    帝京城外的驛路直直通向大運河的碼頭。每年僅朝廷和官府在這裏靠岸啓航的漕船就有三萬餘艘。年近歲末,碼頭上前來接貨的車擔人流更是嚷成一片,哪怕已經入夜,仍舊是掛着燈籠,忙碌不停。

    從理論上來說,此地就是大運河的終點,不過還有一段運河連通了帝京的護城河,過閘門之後,可直接進入位於城內的蓬萊池,不過這是隻有皇家貢品纔有的待遇。

    所謂大運河,是在祖龍還未一統天下時,吳國爲北伐齊國爭霸中原,在金陵府附近開鑿了一條引大江之水的運河,史稱邗溝,以後歷朝歷代在此基礎上不斷向北向南發展、延長,尤其經大晉二次大規模的擴展和整治,到大魏時,基本連通江南和帝京,稱大運河。

    大運河橫穿四州、十一府、二十三縣,長約三千六百餘里,江南產糧佔天下的三分之二,全仰仗此河才能將糧食運往帝京,所以此河堪稱是整個王朝的命脈。

    帝京城中人口百萬,全部依仗這條大運河供應,運往帝京的最後幾批漕糧漕銀,以及供應宮裏開支的各種貢物都得抓緊趕在冬至之前搶運完畢,否則河道落雪結冰,便是誤了天大的差使。

    因此進入直隸境內的河道上,滿滿都是船,竟造成了蔽河擁塞的現象,再加上夜色深沉,起了一層霧氣,難免磕磕碰碰,可這時候還趕着行船的,多半都是給衙門當差的官差,欺壓百姓慣了,一旦碰上,哪裏肯輕易罷休。

    正所謂當官就要有當官的威風。譜是拿來擺的,不擺譜猶如衣錦夜行,沒意思。有些人還沒做官只是個小吏,就已經練就一身好大的官威,眼空四海,神遊八極,撩天鼻孔噴蔑然之氣,小忿不可稍忍,雷霆之怒必須常發。

    此時就有兩條船的人互相爭路之下撞在了一起,有兩名領頭的這會兒就站在各自船上大聲喝罵。

    “瞎了你的狗眼,我們可是太倉的糧船!耽誤了我們運糧,讓帝京城斷了炊,你喫罪得起嗎?”

    “你狗日的才瞎了眼!少拿這些嚇唬老子,老子這是戶部江州司的船,裝的都是今年要送戶部入庫的漕銀,然後就要給各位京官老爺們發今年的養廉錢,一個漕運部院也敢跟我們爭?”

    雙方一言不合,直接動起手來,一邊用撐船的篙子向對方亂戳亂撲,一邊大聲喝罵。

    這一處起了爭鬥,夜色中,影影綽綽還有遠處近處都起了各船的爭鬥聲。

    就在兩船人相持不下的時候,從後面又駛來一艘大船,爲了開道,船上響起了銃炮聲,夜色中能看見好大一團的火光在河面上方閃亮。

    正在爭鬥的官船都停止了爭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雖然隔着夜色霧氣,但也依稀可以看到巨大的黑影,竟是一艘三層的巨大樓船。

    離得稍稍近了,便可以看到船上掛着碩大的燈籠,上面分明寫着“青鸞衛”三個大字。

    再近一些,可見船上一杆杆黑色的“青鸞衛”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不管是哪個衙門的船,都停止了叫罵,忙不迭地下令讓自己船上的船工操船向河道兩旁避讓。

    青鸞衛的大船佔據了運河正中的河道浩浩蕩蕩前行,暢通無阻。

    許多經驗老道的老船工隱約發現,這艘樓船喫水有點過於深了。不過此時夜色已暗,也看不真切,沒人多想。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船樓中走出,站到船板上。

    這是一名青鸞衛千戶。

    他眺望着碼頭方向的點點燈火,鬆了口氣。

    這趟差事算是結了。

    這位千戶大人又轉身回了船艙,此時一樓船艙中,除了幾把椅子之外,就是一個個大箱子整齊碼放堆疊,四周拉着窗簾,擋得嚴嚴實實,保證外面看不到裏面。

    船艙內還有一人,背靠着大箱子,閉眼箕坐在那裏,身旁隨意放着幾個已經空了的酒罈子,其中甚至還有一個“醉生夢死”的特殊酒罈。

    青鸞衛千戶進來後,看了一眼此人,說道:“馬上就要到了,可惜不能直接駛入蓬萊池。”

    此人睜開朦朧的醉眼,含糊地“嗯”了一聲,也不知是否聽進去了。

    與此同時,夜幕之上,四位天人正在俯瞰大運河和碼頭,正是七娘、齊玄素、“夢行雲”、“太常引”。

    在四人周圍,有一團七娘用“攔面叟”吹出的煙氣,徹底遮掩了四人的身形,就是天人也難以察知。

    齊玄素望着滿滿當當的運河,不由道:“這還能調頭嗎?”

    “不必擔心,山人自有妙計。”七娘成竹在胸。

    既然七娘如此說了,齊玄素也不再多問,只等七娘發號施令,他便作爲馬前卒第一個衝上去,誰讓他是唯一的武夫呢,而且輩分又小,地位最低,乾的就是這個。

    七娘望向“夢行雲”,問道:“你的人手準備好沒有?”

    “七娘放心。”“夢行雲”道,“都是得力的人手,我專門調了兩個大檔頭過來。漕運衙門那邊也有我的人。”

    所謂大檔頭,就是類似於丐幫幫主一類的角色,如此看來,“夢行雲”掌握着不止一股漕幫勢力,還有“太常引”的人脈,這就是清平會雙重身份的優勢所在了。

    “很好,我們得手之後,你立刻發出信號。”

    七娘又望向“太常引”,說道:“準備最大範圍的‘太虛幻境’,不要讓別人看到。”

    “太常引”點了點頭,當空盤膝入定,自有七娘的煙氣從下面將她托住,又護住四周,然後陰神出竅。

    藉着夜色,一圈無形的漣漪擴散開來,“太虛幻境”悄然籠罩了方圓十餘里的範圍,身在其中之人卻一無所覺。

    此等神通,因人而異,當年南華道君的“太虛幻境”甚至能將整個玉京都隱藏起來。

    其實七娘也會此類手段,只是七娘從來都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非要使喚別人才成。

    齊玄素不必七娘吩咐,已然是身形一沉,向下方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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