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悲哀,如果只是丟了一個人,在那個年代其實並不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世上每日都有人死去,不見得每個人都死得明明白白。

    那些仙門弟子沒找到人,也查不出緣由,最終只能祭出一個最容易爲人所接受的說法——邪魔作祟。

    一定是某個隱匿得極好、不曾被發現的邪魔悄悄喫掉了那個失蹤的男人。

    於是,這件事從“找尋失蹤之人”變成了“找尋隱匿的邪魔”。

    接着,他們便發現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果……

    掌櫃至今想起那一幕依然會周身發冷,頭皮發麻,他嗓音乾澀地開口:“你……你見過那些仙長們用的那種探魔符嗎,就是點火燒成紙灰,風一吹便全揚出去了,若是遇到邪魔氣息,那些紙灰就會飄聚過去。”

    “那天,我就眼睜睜看着那些紙灰從我這客店的窗戶飄出去。那些仙長們怕引起驚惶,都裝作日常巡看或是閒逛模樣,跟着紙灰在落花山市繞了個來回,最終又繞回了我這客店……”

    當時衆人面面相覷,都以爲是落花山市人太多了,如此聚集的活人氣足以蓋過任何其他氣息,所以探魔符不好用了。

    他們正要收了紙灰,就見那些蒼白灰屑打着旋兒,粘聚在了一個人身上。

    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失蹤男人的小女兒。

    那個姑娘年紀實在小,店小二見不得她哭,去集市上搜羅了一堆小玩意兒哄她,還去竈上溫了一碗紅棗甜湯。

    當時那小姑娘就坐在客店堂前,一勺一勺地舀湯喝。

    紙灰聚過去時,她擡眼看向衆人,舔了嘴角。

    衆人先是一片死寂,接着便覺得荒謬又難以置信——

    這小姑娘吞吃了自己的爹?

    怎麼可能……

    於是仙門的人又掏出了另一種覓魂符。

    先前爲了找尋失蹤的男人,他們帶着這覓魂符在落花山市各個角落都試過,一無所獲。

    這次再用,就見那覓魂符飄飄蕩蕩,最終落在小姑娘腳邊。

    如果覓魂符沒有出錯,那麼失蹤人殘餘的魂魄氣味真的就在那小姑娘身上……

    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噤若寒蟬。

    ***

    後來仙門帶走了那個小姑娘,“客人無故失蹤”這件事便算是塵埃落定。

    客店掌櫃和店小二都被嚇到了,病了好些天。病好之後一切如常,他們便慢慢將這件事拋諸腦後。

    直到第二年,山市點燈開市沒多久,客店又出了事——

    那日有個書生模樣的人帶着他的伴讀書童在店裏住下,當時有說有笑,那書生看着也溫和謙恭。

    可到了第二日,書童便不見了蹤影。

    一切都和那對父女一模一樣。

    掌櫃只覺得噩夢又臨。

    他看那書生“擔憂焦急”的模樣,都覺得那層皮囊下定然有個喫飽喝足的邪魔在舔着嘴角。

    同上回一樣,他又請來了那些仙長,看着他們先用了探魔符,又用了覓魂符。

    果然不出所料,不論是探魔符,還是覓魂符,所指之人都是書生。

    那書生被符紙黏上時,臉上緩慢浮起的驚駭和恐懼竟然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濃重。他瘋狂撣着身上探魔符的紙灰,口中叫着“不是我”“不會是我”,嚇得跌滾在地,斯文全無。

    當時掌櫃看着那場景,心裏忽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這書生並非掩藏得太深,而是真的無意爲之,是睡夢中被某種東西引誘的呢?倘若他本該好好的,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是因爲客店不對勁呢?

    他又想起那些仙門中人的忠告,說他這裏從福地變成了禍地,會有邪事頻發。

    掌櫃當時就被這念頭嚇到了,覺得自己腳下的每一寸地都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雖然出事的都是客人,且兩年也才兩個,算不上多。可誰知道往後會變成何樣,會不會某一日,出事的就成了他們自己?

    那陣子掌櫃日日噩夢纏身,不是夢見自己被店小二吃了,就是夢見自己吃了店小二。哪種都嚇得他夜不能眠。

    於是他不再執拗,求仙門之人幫他一把。

    ***

    “他們應允得倒是很痛快,也派了不少有經驗的人扮做來客模樣,日日鎮在我這小小的客店裏。”掌櫃一臉愁苦地說,“可那老天簡直成了心要戲耍我,仙門來了,反倒沒有異動了。一丁點兒都沒有,風平浪靜。”

    “人家諸事纏身,還要修□□不能整日在我這客店裏耗着。後來便想了個兩全的法子。”掌櫃指着地上的屍人道,“就是它……”

    那是他第一次知曉,原來仙門也會用“驅屍”這種看起來不那麼光明正派的法子。

    當時仙門的人衝他解釋道:“不是萬般無奈我們也不會如此,餘掌櫃有所不知,屍人對邪魔的感知其實要比咱們活人敏銳一些,比探魔符那些都要靈。倘若你這店裏又進了邪魔,它一定能知道。若是再發生先前那種事,它能攔上一攔。”

    “然後呢?”掌櫃聽了也並不放心,“不能光是攔一攔啊,萬一攔不住呢!”

    仙門的人答道:“它身上留有符咒,若是真在這裏動了手,我們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能知曉,一旦收到信便會即刻趕過來。到了那時,邪魔也好,兇禍也罷,都是氣息最濃的時候,要找什麼都容易得很。到時候便能看看,你這客店究竟哪一塊土是禍土,又爲何好端端成了禍土。”

    雖然仙門中人再三保證,這屍人他們好生處理過,同那種邪魔歪道常用的陰屍不一樣。但掌櫃還是心有怯怯,將信將疑。

    他依照仙長們的交代,平日就將那屍人置放在棺槨中,又將棺槨放在頂層的閣樓裏,在棺蓋上貼了好些封棺符咒。

    他叮囑店小二,每隔一陣子便換一批嶄新的符紙,以免棺槨封得不嚴,屍人隨意出來作妖。

    ***

    如此過了兩年,客店沒再出什麼新的禍事,那屍人也始終安安分分沒開過棺槨。

    人總是這般,好了傷疤便忘了疼。

    掌櫃慢慢又覺得所謂凶地、禍地也只是一時的。常言道小運三年、大運十年,就算之前氣運不行,也該轉運了。

    店小二醃出了一股子屍味,他自己熬出了碩大眼袋,如今也能睡得着覺了。只是他這客店的生意還沒能救回來。

    明明知情人對那兩件禍事守口如瓶,沒有在落花山市裏肆意流傳,但他這客店就是日漸冷清,少有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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