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復暄站起身時,收了籠罩整座客店的威壓。

    封家小弟子們感覺身上驟然一輕,頓時能動彈了。但他們左右對視一眼,愣是沒敢動,眼巴巴地瞅着他家做主的人。

    可惜做主的封徽銘根本顧不上他們。

    他繃着臉色,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理了理衣袍,姿態並不凌亂,臉側卻浮着一抹薄紅。

    “徽銘長老,你——”封殊蘭深知他的脾性,看了他好幾眼。

    “我沒事。”封徽銘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

    他剛剛情急之下說了很多,這會兒緩和過來,越想越覺得狼狽。可惜覆水難收,衆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強撐着架子。

    封殊蘭扶他的時候,壓低聲音道:“你不該將人帶回封家,不論怎樣,起碼得知會家主。”

    封徽銘皺着眉道:“我有分寸。”

    封殊蘭瞥了他一眼。

    封徽銘又補了一句:“更何況家主說了,他不便的時候,我可以全權做主。”

    封殊蘭沒再多言。

    她轉頭掃了那些小弟子一眼,擡高了調子道:“都傻着作甚?站不起來等我扶你們?”

    她長着笑脣,卻並不愛笑,語氣直接得有些辣。她常年管着弟子堂,小弟子們本就怕她,自然不敢等她扶。

    他們手忙腳亂爬起來,抖掉身上的縛靈鎖,又互相揭掉腦門上的封喉符,這才慢慢有了聲音,但依然貼在牆角。

    封殊蘭:“來這邊。”

    小弟子們乖乖聚過來。

    封殊蘭側身讓開,指了指蕭復暄,衝弟子們冷聲說道:“來謝上仙。”

    小弟子們:“???”

    他們着實想不通,自己作爲被綁的,爲何還得去謝綁匪。

    就連蕭復暄本人都有些意外,朝封殊蘭瞥了一眼。

    小弟子們確實有點怵,但困惑壓過了一切:“謝什麼啊???”

    封殊蘭:“謝他們手下留情。”

    這話其實說得很妙。

    現在就把“手下留情”四個字丟出來,聽到這話的人想不留情都不行。若是之後再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事引起衝突,這些小弟子也能免於一難——

    畢竟都當面道過謝了。

    這辦法對於世俗中常講情面的人來說,十分有效。可惜蕭復暄並不是這種人。

    但這並不妨礙烏行雪覺得這姑娘性格有點意思,起碼比封徽銘有意思。

    很顯然,這麼覺得的人不止他一個,寧懷衫拱了醫梧生一下,悄聲問道:“你之前說什麼來着?這丫頭後來成了——”

    醫梧生沒忍住,打斷了他的叫法:“這什麼?”

    寧懷衫不喜歡被打斷:“丫頭啊,怎麼了,叫你了嗎這麼大反應。”

    醫梧生:“……”

    他覷了寧懷衫好幾眼,實在想不明白,這小魔頭自己生得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怎麼會熱衷於用這種長輩的口吻叫別人。

    醫梧生好心提醒道:“別忘了這是數百年前,照理說,她算你前輩了。”

    寧懷衫衝封殊蘭的方向努努嘴:“我管她叫一聲老前輩,然後說是你讓的,你猜她會不會拎着劍來剁你的嘴。”

    醫梧生:“……”

    “會。”烏行雪的聲音輕插進來。

    寧懷衫立馬收了氣焰:“城主。”

    封殊蘭同弟子們交代事宜的間隙裏,烏行雪隱約聽見了寧懷衫和醫梧生的對話,好奇道:“你方纔說,這姑娘後來成了什麼?”

    醫梧生正要開口,寧懷衫搶答:“家主。”

    烏行雪“哦”了一聲,既意外也不意外:“你這都知道?”

    寧懷衫:“那是!”

    他難得被城主誇一回,十分來勁。立馬掏出了自己從醫梧生那裏聽來的話,開始顯擺:“她是封家上一任家主,不過很早就不在了。”

    烏行雪聽完卻有些納悶:“上一任?”

    寧懷衫:“對呀。”

    烏行雪:“進照夜城時,你說起如今照夜城的城主薛禮……”

    寧懷衫“嘖”了一聲,並不是很想聽到這位新城主。

    烏行雪指了指醫梧生:“先生當時說,那薛禮是故交之子,是封家上一任家主的幺子……那不就是這姑娘的兒子?”

    寧懷衫愣了。

    烏行雪道:“這年歲算來有些奇怪啊。”

    醫梧生出生於百年之前,而眼下的落花山市起碼是三百多年前。當然了,仙門中人壽數很長,數百年不成問題,但聽起來還是差了輩份,多少有些古怪。

    寧懷衫張了張口。他這回搶答不了,支吾兩聲,把醫梧生推了出去:“你來。”

    醫梧生哭笑不得,但解釋時還是正了神色:“與我交好的並非是這位家主本人,而是她的道侶。確實相差一些年歲,算是忘年交,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我覺着依然不太對。”醫梧生想了想說,“殊蘭前輩按照年齡往前推,推到落花山市這時候,可能要再……再年少一些。所以我先前在這客店門口聽到她的名字,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十分詫異。”

    但他說完又補充道:“不過我所知所記也不那麼準確。”

    仙門中人過了百年,就很少再去細細盤算年紀了,遑論別人的年紀。醫梧生擺了擺手道:“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他怕真弄錯了鬧笑話,主動岔開了話題:“相比而言,我更詫異與另一位。”

    另一位?

    烏行雪順着他的眸光看去,看到了封徽銘。

    “爲何詫異?”

    “他與殊蘭前輩年紀相仿,但我卻從未聽說過他。”醫梧生聲音更輕低了,這話確實不方便叫封家的人聽見,否則很容易引發誤會。

    因爲這話乍聽起來,總會讓人想到不太好的結果,比如……過早夭亡之類。

    但烏行雪腦中卻閃過另一個念頭——倘若真的是過早夭亡或是類似狀況,反而會平添幾分意難平,更容易讓人記住、讓人可惜吧?

    這麼一想,封徽銘的情況就更奇怪了。

    但這畢竟是尚未發生的事,胡亂猜測也不能作數,他們很快就停止了討論。

    一來封殊蘭同小輩交代完了所有事,衝他們點頭示意可以動身了。封徽銘已經站在了客店門邊,正側身等着衆人經過。

    二來……

    主要是二來,烏行雪被天宿上仙引走了注意力。

    之前說到封殊蘭和醫梧生的年紀差距時,蕭復暄還在旁聽着。但後來他不知想到什麼,腳尖一轉,人便避到了紅柱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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