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頭頗有幾分自知之明,聽了蕭復暄的話不禁心虛起來,但他還是想掙扎一下。

    “天宿大人。”他叫了一聲。

    蕭復暄沒應,大約一聽他這語氣就覺得無甚好事。

    大魔頭又叫:“蕭復暄!”

    蕭復暄:“……”

    蕭復暄認命道:“說。”

    大魔頭空着的那隻手伸出小指,道:“你看這樣如何,過去的事就權當它過去了,不論問出些什麼,別生氣。”

    蕭復暄頓了一下步,瞥眼看着那根手指頭。

    大魔頭提前哄上了。他見有戲,趁熱打鐵又補一句:“只要不生氣,怎樣都行。”

    蕭復暄擡起眸,似乎在確認他的“怎樣都行”是怎麼個都行法。

    烏行雪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雖然他剛剛說這話的時候本意不是如此。但如今再往下續,好像就有點青天白日耍流氓的意思了。

    好在沒等他再多說,蕭復暄已經覷着他支棱的手指開了口:“還要摁印?”

    烏行雪:“自然,否則答應了又反悔怎麼辦。”

    蕭復暄沉吟。

    烏行雪曲了曲手指,催他。

    “過去的權當過去,怎樣都行?”蕭復暄淡聲重複了一遍。

    烏行雪:“……”

    烏行雪:“你故意的?”

    蕭復暄:“沒有。”

    “重點是不生氣。”烏行雪沒好氣地強調了一句,直接上手勾了蕭復暄的手指,在虎口處摁了一下,又將自己的虎口往蕭復暄手指上碰了一下。

    蕭復暄任由他抓着手胡作非爲,三兩下便結了一道印。

    如此,大魔頭總算滿意下來,放寬了心。

    ***

    這次進這條亂線,與上回不同。上回烏行雪是身靈都在,這次更像是被蕭復暄帶着靈識離體。

    兩人的靈識幻化成了兩道身影,都是普通人裝扮,在郊野落地。

    剛落地,烏行雪就聽到自己身上傳來細碎的叮噹輕響,乍一聽像銀鈴之類的東西。但他如今只是一抹靈識,身上並沒有系鈴。

    他頗有些納悶地低頭一看,在幻化而成的衣袍間隙裏,看到了鎖鏈虛影。

    有那麼一瞬,他怔愣住了。

    他平日身上總掛着不少東西,有當初剛進大悲谷時蕭復暄給他係扣的銀鈴,也有他的白玉夢鈴。遮掩之下,就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他身上還有蒼琅北域裏帶出來的天鎖呢。

    天鎖一貫無形無影、無人能見,如今或許是因爲他以靈識來到此處,那無形無影的天鎖居然顯露出了極爲模糊的輪廓。

    那鎖鏈在衣袍間若隱若現,穿行交錯,就扣在他周身幾大關竅處,極細也極輕。

    曾經剛出蒼琅北域的時候,烏行雪一度覺得這鎖鏈的響聲有些惱人,如今他卻覺得有些稀奇……

    因爲這段時間以來,這些鎖鏈雖然一直都在,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否則他也不會忘了它們的存在。

    烏行雪看着那些若隱若現的細影,伸手撥弄了一下,道:“蕭復暄?”

    “嗯。”

    烏行雪手指上勾着一根細鏈,還沒開口,就聽蕭復暄的嗓音沉沉響起:“會疼麼?”

    “不疼。”烏行雪答道。

    蕭復暄伸出手來,輕碰了一下那根細鏈。

    確實不疼,這點烏行雪並沒有哄騙人。不過他能感覺到細鏈極輕的晃動,就像細腳伶仃的螞蟻在扣住鎖鏈的地方爬了幾下。

    那感覺頗有些不自在。

    雖然烏行雪神情沒變,但蕭復暄敏銳地覺察到了,當即收了手。

    烏行雪見他垂着眸,眉心始終輕蹙着,便道:“真的不疼,倘若不是這會兒聽見響聲,我都忘了這些小玩意兒了。”

    普天之下,大概頭一回有人用“小玩意兒”形容這東西,蕭復暄擡起眸來。

    烏行雪又道:“說到這些,我正想問你。蒼琅北域的天鎖,都是這麼乖順聽話的麼?不應該啊……”

    他越形容越奇怪,蕭復暄的神色終於變得複雜起來。

    “倘若一直這麼乖順聽話,那些邪魔爲何會怕?戴上個十年百年也無甚影響。”烏行雪低聲說着,“亦或是還沒到時機?”

    “我所見過的,都已經一併灰飛煙滅了。”蕭復暄沉沉的聲音響起來。

    烏行雪愣了一下反應過來——

    也是,蒼琅北域裏的邪魔就沒有能活着出來的,遑論戴着天鎖過上十年百年了。更不可能知道它爲何毫無動靜,又在等什麼時機。

    不過這念頭剛閃過,他就感覺蕭復暄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

    他擡起眼,見蕭復暄看着鎖鏈,沉聲說:“烏行雪,會解的。”

    他說得沉而篤定,聽到的瞬間,烏行雪笑了一下。

    就像當年他靜坐於屋檐上就能鎮住整個仙都煞渦,或是敲一聲鐘響就能告訴百姓“萬事太平”一樣……

    烏行雪應了一句:“好。”

    說完,他見蕭復暄眸色還是沉鬱,順口又補一句:“一時半刻解不了也無妨,權當添興。”

    蕭復暄:“……”

    他靜了一刻擡起眼:“權當什麼?”

    烏行雪“唔”了一聲,道:“你若是多撞見一些邪魔的劫期就會發現,有些邪魔身上的鎖鏈比我這天鎖唬人多了。”

    很難形容那一刻,天宿上仙究竟是什麼表情。

    烏行雪轉過身就開始笑。

    ***

    他在銀白衣袍外面又披了一層薄如山霧的青灰罩衣,將那些鎖鏈若有似無的影子遮掩了。

    兩人放了尋人用的符,一路找着方儲的痕跡。

    他們穿行了許多地方,只能找到一些殘存的氣息,始終不見方儲靈魄,如此南北往來了兩回。

    蕭復暄擡手接了尋人歸來的符,那符紙在他手指間自燃成了灰燼。

    他皺眉道:“依然不對。”

    烏行雪沉吟:“一個靈魄而已,這麼難找?”

    不應該啊。

    何止是不應該,簡直是離奇,尤其找人的還是他和蕭復暄。

    蕭復暄道:“如此還沒有結果,便只有兩種可能了。”

    烏行雪如今想起了大半的事,不再像之前一樣需要事事詢問。不用蕭復暄說,他也知道是哪兩種可能——

    要麼,方儲的靈魄已經散了,所以才遍尋無果。

    要麼就是他的靈魄在一個探尋符去不到的地方。

    正常而言,其實是前者佔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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