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找上鍾瑩的大部分工作,都仰賴許衛東的推薦支持。自從跟他說了有拋頭露面意向之後,他全面發動了人際關係,但凡沾點邊的事都往她這推。合作廠家的廣告宣傳還像點樣,狐朋狗友的新店開業,工商聯大會開幕,還有什麼紡織行業交流洽談會需要禮儀小姐他也好意思讓她接,說給錢多。

    爲了錢降身價打雜,鍾瑩是不幹的。好在許衛東只管推薦,合適與否由她自己決定。

    她確實想多賺錢,賺錢買房。首都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都是全國的領頭羊,在珠州房價還徘徊在三四百元的今天,北城二環內已經出現了兩千元一平米的商品房。報紙上說“瘋漲”,但鍾瑩知道,真正瘋漲的時候還早着呢。她只有在千禧年之前購進某些地段幾十套房,才能在瘋漲之際攬入大筆資金,做些熱門投資,積累起足夠爸爸養老,姐姐養老和她環遊世界買買買加養老的財富。

    嗯......思想境界還有待提高啦,她始終是奔着享受人生去的。

    往後七年,房價在緩步提升,她不知具體數字,但知道要實現這個理想,保守估計手裏至少得有百萬資金流動。更別提她還想買有點來歷的四合院,那纔是後世真正值錢的房霸。

    九十年代的大學生,鍾瑩大概是第一個把小目標定上百萬的。遨遊過大海的人,不甘心在溝塘裏撲騰。

    但她不像嚴冉家大業大,可以用十套房翻炒出一百套,她無後臺無資產無抵押,銀行不會貸款給她。而且有些房子買了十年甚至二十年都不能動,一動就買不回來了,資金等於套牢,只能靠別的門路賺錢先撐着。

    拋頭露面是無奈之舉,她不是許家大小姐,也失去了賺錢工具人,不靠自己能靠誰?晏宇的人生改變了,別的潛力股也懸,更何況翻車後果慘烈,她已經沒心力再在男人身上搞事,女人也不搞,怕死。

    茫然四顧,還能給她一點助力的,只有玄學親情了。

    許衛東會哄人,他自己也很好哄。很多靠上許家的人都吹彩虹屁捧着他,其實他不缺捧,想讓他掏心掏肺幫忙,最好用的招數是示弱。所以蘇小柔哭哭啼啼幾十年他也不煩,就喫這一套。

    鍾瑩沒有向他透露過自己和晏宇的現狀,在他提起“你家那口子”的時候,總是打個岔混過去。他本來就對晏宇沒好感,要是知道他們婚沒結成分了手,鍾瑩可以想象他的反應:不管誰對誰錯,都是晏宇的錯,然後每次聯絡先對他進行一通激烈批判,再對她進行一波瞎眼嘲諷,絕無例外。

    鍾瑩不想一次次被人戳心,也暫時不能和許衛東絕交,就含糊其辭說女人能頂半邊天,她想嘗試自力更生,其他讓他自己腦補。許衛東不失所望地腦補了很多,這一個多月積極給她找活兒。

    昨天又告訴她有個樂隊要參加工體搖滾之夜,鼓手胳膊摔折了,正四處踅摸代替者呢。他聽朋友提了一嘴趕緊給鍾瑩打電話,樂隊要求高,代班費不高,只願意給六百塊錢,不過那是全國頂尖樂隊的搖滾盛宴,露臉無價,後續的錢掙不完。

    鍾瑩聽到名字就怯了,被樂迷封了神的樂隊,直到搖滾沒落的年代,他們的傳說還在江湖上飄蕩,自己這半吊子水平去了純屬鬧笑話。許衛東說你去,選不上六百塊我給你。

    鍾瑩嘿嘿,哪能讓許總破費,太客氣了。許衛東電話裏唾她一口,說這錢我出不着,你一定能選上,我就等着看你在工體大放異彩了。

    來自小父親的盲目自信和強烈要求,鍾瑩只好答應試試,被攆出來可別怪她給推薦者丟人。

    所以,他知道她傳呼,知道她固話,就算一時興起想請客,聯繫不到她是不可能的。

    鍾瑩掏出傳呼機翻了翻,早上七點還真有一個許衛東的號碼,那會兒她在賴牀,沒聽到吧。

    “我等下給他回電話,今天晚上有事,去不了。”

    晏宇盯着她手裏的傳呼機,又捏了捏褲兜裏的紙條,她的新號碼竟然是從許衛東嘴裏得知的,除了習慣的酸苦交雜,他也沒什麼特別感受了。

    “我已經答應他了,答應他我們夫妻一起到。”他把夫妻兩個字咬得很重。

    想看她氣急敗壞嗎?鍾瑩微笑:“我會告訴他我們分手了,你想去就自己去。沒別的事快走吧,我爸馬上下來了,省得他看見你生我的氣。”

    說罷從他身邊走過。心平氣和嘛,她做得到。

    “十天後,就是二十五號,我要動身去九峯。”

    鍾瑩腳步一頓,停在他半臂之外。整一分鐘,步子邁不動,頭也扭不了,長久存於心上的小裂縫慢慢擴大,大得她都感覺到了穿心的風。

    她知道這一天會來,進入八月後就時刻預備等待着,然而真的來了卻又有種失真感。

    好像電視劇啊,他們在爬着葡萄藤曬着蘿蔔乾的衚衕裏相遇,面對相反的方向,不看彼此的眼睛,把訣別的消息說得風輕雲淡。

    九峯,九峯,西北偏遠城市的偏遠郊野,有他想要追逐的未來。十天,十三年,不管那個契機還會否出現,都再與她無關。

    “我想單獨約你喫飯,你大概不會答應,就借許衛東這個機會一塊去吧,當你給我送行了。”

    是啊,還有十天,家人要送他,朋友要送他,去那麼遠那麼久,行李收拾起來也需要時間。不見,就很難有機會再見了。

    晏宇見她僵在那兒不動不語,又道:“傍晚我來接你?”

    老鍾說話聲遠遠傳來,鍾瑩微微點了下頭:“嗯。”

    爸爸來北城時,她熱情欣喜;離北城時,她失魂落魄,倒也符合情境。過於喪氣的神情弄得老鍾反過來安慰了她兩句,過年就回家了,別捨不得爸爸。

    臨進站時又叮囑她,保持健康積極的態度,學習打工不可本末倒置,個人問題要慎重。鍾瑩強打精神一一應承,給了他一個告別擁抱。

    看着老鐘的身影消失在進站口,鍾瑩眼淚唰地流了出來,執拗地站在送別的地方,鍾靜拖都拖不走,無聲哭泣五分鐘。然後對着關了閘的站口揮揮手:“再見。”

    “至於嗎你?”

    至於,十天後她不會送他,就提前在這裏幻想着與他告別吧,再見老公,再見晏宇,再見我紙醉金迷的鹹魚人生。

    回到家鍾瑩忙碌了一下午,在小房間裏扒拉幾個小時扒出一條裙子,嫌皺趕緊過了遍水,讓鍾靜拿着吹風機幫她吹乾。自己洗頭洗澡做保養,挖掉整罐潤膚霜敷滿全身,衛生間關門閉窗放熱水,待蒸汽騰騰時光着身子在裏面呆十五分鐘,接着沖掉殘餘的霜膏,出來再薄塗一層保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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