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皮安娜雖然用槍指着我,但她盯緊陳易加。
陳易加把槍扔在地上,在褲上擦了擦手,就在與皮安娜擦肩而過的那一刻,陳易加快速地自皮安娜背後,扼住她的脖子——就像剛纔扼住我的一樣。
我驚得擡起雙手向前走一步。
皮安娜對我眨了下右眼。
我看着她擡起右腳踩在陳易加的腳上,把槍別進腰間,然後雙手高舉向後,摸到陳易加的頭後,似乎施力向其痛處。
我看到陳易加的臉扭成炒碎的雞蛋。
皮安娜的另一隻腳也踩到陳易加的腳上。
他宣告投降般鬆開扼住皮安娜的胳膊。
皮安娜轉身,反過來扼住陳易加的脖子,笑道:“受害人可不會襲擊公職人員。你不妨安靜一點,也許我還願意聽聽你的一面之辭。”
“我有律師,我要投訴你。”陳易加從喉嚨裏擠出兩句話,就被皮安娜用手銬銬住。
“悉聽尊便。”皮安娜白了他一眼,朝我走過來。
我後退一步。
她掏出手機,在屏幕上划着什麼,然後對着我一照。
我還站着,那女孩的身體卻倒了下去。
皮安娜向前大跨一步,離我非常近,近得我的視線剛好與她的鼻尖平行。她微笑着說:“拿依沒有告誡你,不能進入活人的身體嗎?”
“他有。可是——”我想解釋。
“可是你更怕這女孩死掉,對吧?”皮安娜低頭,望住我的眼睛。我在她明亮的眼睛裏,看到一個慘白的臉,臉上遍佈青紫。
“你——怎麼知道?”
“這不重要。我需要你幫忙,去找馬不魚,來救這個女孩,還有——”她環顧四周,接着說,“這些女孩。”
我也看向四周。
因爲黑暗而無法感知廣度的樹林裏,這裏那裏,有十幾個白色的影子飄動着,不,沒有飄動。它們像被無形的釘子釘住一般,一旦飄動,就會扭曲身形,彷彿在無聲地吶喊,而只要它們一動不動,還能勉強保持住人形。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
黑白波點裙。
關節處有環狀切痕。
是人形,且有衣服、四肢等細節。
我記得我飄過櫥窗時,在鏡裏看到黑霧一團的自己。
“她們——不是鬼嗎?”我問。
“她們是生魂。鎮魂符把她們的魂魄在她們還活着的時候封印住,即使肉體死了,生魂依然是生魂。”皮安娜說。
“可拿依說,她們沒救了。”
皮安娜的眼神黯淡下來:“那也要試一下。實在不行,得把她們送入輪迴。”
我點點頭。
陳易加逃跑的聲音引起了皮安娜的注意。她立刻將槍對準聲音發出的方向。說來奇怪,陳易加離我們也就十來米遠,跑動的聲音出賣他到皮安娜轉頭,總共不過兩三秒的功夫,可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陳易加的身影不見了。
如果不是這些黑暗狼狽爲奸。
我跟在皮安娜身後,追向陳易加消失的方向。
追逐途中,她曾停下來三四次,閉着眼睛,傾聽聲音。我學她的樣子。似乎真的聽到了腳步聲。
他在地上扭動,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
“陳易加!”皮安娜沒好氣地喊道。
陳易加卻跟沒聽見似地,繼續與看不見的什麼、或者是自己較勁。皮安娜甚至走過去,踹了他一腳。陳易加猛然站起,怒視於皮安娜,叫囂着:“曲小云!我跟你同歸於盡!”一邊向皮安娜撲過去。
皮安娜身子一側,陳易加就不見了。
我好奇地走到皮安娜身邊,看見陳易加掉在四五米深的溝裏。
“他——死了嗎?”我問。
皮安娜搖搖頭:“我不知道。得下去看看。”我從她複雜的表情中看出來,陳易加的死是一件意料之外的麻煩的事。
皮安娜沿着陡峭的坡壁半滑半走下去,到陳易加身邊,摸了摸他的脖頸和四肢。
“麻煩。”她嘆氣道。
“怎麼了?”我飄了下去。
“脈搏呼吸倒是有的,但——”皮安娜指了指墊在陳易加脖頸處的大石頭,“估計傷到脊椎了。我先叫救護車。”
她站起身,去打電話。
我看着陳易加。就是他麼。殺了十幾個女孩。爲的什麼?一首歌嗎?那麼曲小云呢?是不是已命喪他手?
鎮魂符。我想起來,在阿婆那裏,他買了十個鎮魂符,可在那之前,他只買了五個。五個鎮魂符,十來個生魂。有什麼不對勁。
我忽然感覺有一雙眼睛正盯着我。
我立刻擡頭。
曲小云站在陳易加跌落的地方,看着下面的我,和皮安娜。
“曲小云!”我脫口而出。
她轉身走掉。
“喂!”皮安娜的呼喚被我丟在身後。
我在黑暗的樹林裏飛快地穿梭。與追陳易加時不同,曲小云像一個飄動的燈籠般,總是在提示我方向。她想要告訴我什麼。
曲小云停下來的時候,我看了看腳邊。那兒有一圈石頭。
“我在這裏。”她說。
“好的。我會告訴皮安娜,她是特刑科的,她會幫助你。”我說。
“幫助?我不需要幫助。”曲小云看着我,直到她的瞳孔放大,佔據整個眼球。
“你——是被陳易加殺死的嗎?”我問。
“你問這個幹嘛?跟你有關係嗎?”她純黑的眼球變回原狀,眼白處佈滿血絲,眼眶邊界如同被紅色眼線濃濃勾勒過一樣。
“如果你是被他殺的,爲什麼還要把歌曲送給他?”我又問,“那些旋律是你作的,對吧?”
曲小云看着我微笑。
一邊微笑時,一邊有流動的紅色從她的眼角涌出,像決了堤的河水。
“對他來說,不過是我寫了他寫不出來的歌,我賺了他這輩子都賺不到的錢,而他又不肯正視這一切,惱羞成怒。”曲小云微笑着說,任由紅色染及白色的長裙,“可是對我而言,創造這些旋律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得多。我不介意自己死了,更不介意殺我的是他。我在意的是,死了之後才知道,世界可以如此無趣。如果非要恨他,也是因爲這一點。”
我十分認同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