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着他微弱的聲音,心裏更酸了,咬得更狠了。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說:“如果我真的死了,還要交待你辦後事呢。”
我立刻扭轉頭看他:“你是夜叉,也要和人類一樣大行葬禮?”
他蒼白的臉上勾起笑:“既然還知道我是夜叉,那這些傷便不會把我怎麼樣。上次也是,休息幾天便好了。”
“我沒有臉見你。你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七
“其實,不全是。如果你扶我起來,再倒杯水,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把臉上的淚搓成小黑珠,飄在眼旁不遠處,挪到拿依身邊,攙住他的胳膊,使勁站起來。他的身體重且冷,全然不似從前溫涼。我心裏一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幫他在牀上躺好,我出去接了杯水回來,他便閉上了眼睛。
“拿依!拿依!別死!”我嚇得叫道。又不敢搖他,怕牽動那些無數的小傷口。
他不醒。
我貼在他心口,緩慢微弱的心跳彷彿在述說什麼遺言,我不敢錯過。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有個小玩意兒在眼前閃過,才醒過來。我自己早已散落成一團黑霧,在拿依身邊環繞。我趕緊確認了他的心跳。還好。
我把自己攏回人形,四下尋找那個突然出現的小玩意。
直到我經過一面小鏡子時,發現腦後飄着的圈福泡泡。它在跟我玩捉迷藏。它一定來自於一個也喜歡捉迷藏的小朋友。那些與我有着淺淺緣份的天使們。
我拿起桌上的一根香,將圈福泡泡挑起,挪到眼前。
它只是個透明的圓球,反射着所能接收到的光線,卻讓我莫名心安。我走到拿依身邊。這個人就像圈福泡泡一樣,安撫着我不安、脆弱的靈魂。
我挑着圈福泡泡,貼近拿依手背上一個較小些的傷口。泡泡慢慢沉下去,連同那個傷口一起吸收掉了。附近還有兩個傷口也不見了。我高興起來——終於也能爲他做點事情了。我跑向窗口,希望有更多的圈福泡泡過來。
可惜沒有。
死去的人就如漂遠的葉,在活人的世界裏慢慢淡去。那些隨着時間流逝而漸行漸散的思念,再難聚成一個個圈福泡泡。即使活人與活人之間,因爲距離和觀點的疏離,亦從來沒有親近過。這樣也好。我的父母不如之前難過了。
我想了一會兒。
轉到他做手工活的房間,把小香爐搬進臥室,又借了件他的衣服,隔着手,兜幾個佛像,小心擺在牀頭。
我看着拿依的側臉。
他的呼吸還算均勻。我貼着他的心口聽了聽,比剛纔強了一點點。我知道自己早就喜歡他了。在那個循環森林裏。我也知道這種喜歡沒有結果。鬼魂和夜叉?呵。
有時候我對自己說,只要能這樣待在一起就好。可這樣的相處不能長久。他曾親口說過,不投胎也不被夜叉喫掉的靈魂,要麼變成不歸,要麼變成孤魂野鬼,終於消散。我差一點兒就變成不歸。是他拼了命救我。等他醒來,吃了我,也算是報恩吧。
她初看我的眼神是非常氣惱的。
我縮着頭,不敢看她。她走進臥室看了眼仍然毫無意識的拿依,嘆了口氣,來到客廳,坐進沙發裏。
“陳宋宋,你過來坐。”
我遠遠地站着,好像離他們夠遠就能贖罪似的。
我抿着嘴,一言不發。
“你不願說話,也不願聽在你和拿依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嗎?”她說。
我擡頭看她。
“忽然之間,你失去意識,變得糊里糊塗。等你醒時,拿依卻昏迷沉睡,箇中緣由,你不好奇嗎?”她站起來,慢慢向我靠近。
“都是因爲我。”我又低下頭。
“確實是因爲你。”皮安娜一拐,走到窗邊,“但你也不必過份自責。帶你去咖啡店,是爲了守株待兔。
“那隻嚷嚷着要復仇的蛇妖,你還記得嗎?債主躲進特刑科,它沒有別的辦法,於是找到其他的妖。而我們也不可能讓這件事再拖下去,已經幾百年了。我找到拿依,想讓你們配合我,引蛇出洞。那家咖啡店的老闆與拿依有淵源,離特刑科也近,蛇鼠妖得到消息就開始行動了。
“但我沒料到鼠妖竟然有本事引出不歸。不歸是……”
“我知道不歸是什麼,前幾天和拿依去金海市,有幸見過了。”
“那你該知道其中的厲害。金海市的末三是位千眼尊者,他渡化不歸,尚且需要佛像加持,昏睡七天。而拿依……事發突然,我們沒有準備,上級下令對你連發七枚粉碎符彈,但是拿依攔下來了。他說,你的經歷已經很可憐了,不能再因爲他,變得更加悲慘。他願意用他的性命一試。”
我腦中嗡嗡作響。
“爲了勸阻他,我說過一些不太恰當的話。”皮安娜深吸一口氣:“你的人性來得太晚了。我這樣對他說。他一言不發。”
我在心裏默默否認。
“如果他醒悟得早一點,在姨婆還活着的時候採取行動,她就不會死得那麼悽慘。”皮安娜怨懟地說。
“站在馬阿婆的立場,你當然可以說那樣的話。但我心裏的拿依,卻不是那樣的。他深愛着馬阿婆,可他不知道什麼樣的行動是正確的。他像一個不願冒險的小孩,寧可關在自己的世界裏。我也希望他能走出那個小世界,多一些開心,多一些笑。可是,你得先走進他的世界,而不是強行拉他出來。”
我不幸死去,卻有幸認識拿依。
是上天的眷顧,還是戲弄?
皮安娜愣了愣,從懷中拿出一張黑色的名片,和她曾經給我卻被我撕碎的那張一模一樣。
“蛇妖沒有出面,你們要小心,它們最喜歡耍陰招。這是靈魂專線,有事打給我。”她說完轉身,名片已經來到我手裏。
我看着她關門,又回到拿依身邊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