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叉記事 >第68章 打敗身體裏的惡
    呵呵。

    僞裝成獎勵的陷阱——人類最擅長的奇技淫巧莫過於此。冷靜下來的我不禁嘲笑自己的天真和無能。在這樣一個空間裏,真真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我的一切都沒有用武之地了。我真後悔沒有在一秒中內捏破鼠妖的心臟,也許能帶來助我突破困境的力量。

    過了很久我才發現,在這個空間裏,我可以變化成任何東西。

    一開始我在黑暗中百無聊賴,覺得自己像顆飄浮在宇宙中的亂石——自己並不能發光,而最近的那顆恆星又特別遙遠,遠得光們要跑上億萬年才能到我這裏。我什麼也做不了,除了等待。

    就在等待的時間裏,我發現自己動了動,真像顆漂浮在廣袤宇宙中的石頭一樣。我緩慢轉動身體,用一個又一個棱角頂着黑暗的平面,移動。可無論我怎麼動,都無法擺脫黑暗。我氣得想伸出腳去踢,於是,就在一閃念間,我化出了一隻腳。儘管在黑暗裏,我只能看到一個突出的長形。我用一隻腳蹦跳許久,不覺累,也不覺得事情可以變好。我的一腔怒氣憋悶在心裏,難受極了。它躥來躥去,想從某個地方逃出,卻只能撞出個凹凸。我想,我大概是個棱角漸消、有兩處支楞出去的奇怪玩意兒。

    氣死了。

    我在這團黑暗裏不停折騰,直到累了。我四仰八叉地躺下來,在一片黑暗中冥想。有一些畫面在我腦海裏閃過。兩個中年人站在陽臺。他們互望的眼神淒涼而又悲慘。一個黑衣服的男孩立在翻滾的河水前面,冷淡而慈悲地看着我。他們是誰?

    我越想,頭越疼。

    頭?

    我伸出手捂住我的頭。它像一個即將炸裂的烤熱的蛋,隨時都會散飛一地的碎片。當我這樣想時,我的手出現了,我的頭也出現了——不過,它更像一個通紅的蛋。我站了起來,用我潛意識催生的兩隻腳。我那如紅焰般燃燒着的頭照亮了一部分黑暗。我呆愣地看看這邊,看看那邊。

    本與我相安無事的黑暗忽然間開始可怕起來。

    我怕鼠妖隱於其中,伺機撲上來搶奪我的心臟。我怕有凌厲眼神的女孩忽然衝出,擡手一槍送我歸西。我怕那黑衣男孩用僞裝成慈悲的眼神,融化我的肉骨,永不超生。我怕那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用雙手環抱我,禁錮我的所有呼吸。

    他們都是誰?

    我是誰?

    我得看到自己的臉。

    於是前面漂浮起一個光滑的平面。在那個平面裏,我看到一團燃燒正旺的火焰。我伸出手去碰那些火,除了氣體的流動,別無其他。我探手伸進火焰,好像碰到什麼堅硬的東西。是蛋殼嗎?我真正的臉是否隱藏於其下?

    我張開五指,便有了五指,摳進那堅硬如石的殼去,狠狠掰下。

    嘶!

    我痛得大吸一口氣。氣流涌入我的肺裏,讓我一瞬間活過來。

    我叫陳宋宋。

    不是一塊石頭。

    不是對所有一切都充滿恨意的石頭。

    我看着鏡裏的火。火在紅黃藍間變換着色彩,可我始終看不到自己的臉。我繼續摳。即使那些疼痛讓我跳腳,讓我咬牙,讓我的身體快要裂開。

    可那又怎麼樣?

    我要找回自己的臉。

    我是陳宋宋。

    不是一團火。

    我將摳下來的黑色碎片扔進遠處的黑暗。我看了看指尖的暗黑色的血。沒有關係,我還能堅持。爲了能再次擁抱我的父母,爲了在新奇的鬼世界裏總是能護我周全的拿依,爲了那個殺我、肢解我的惡人。

    當我剝出一隻眼睛的時候,一切都變得容易了。

    我像剝橙子皮般掰下最後一塊黑石,還痛着,但可以忍受。當我看清自己的臉時,一切黑暗登時變得透亮,如變換的極光一般,輕薄、瑩綠。

    拿依。

    我想起他對我伸出大拇指。

    再睜眼時,我像一團綠球,被一個身着白袍的人抓在手裏。他的劉海長及眼睫,看不清眼底的神色。我藉着微弱的力,懸空晃了幾下,沒能逃開。

    “摩尼,放開她吧。”

    我聽見拿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卻十分微弱。

    “我還是覺得,應該交由我來管教。”白袍男人平靜地說。

    “拿依!”我興奮地叫道。我想看看他。

    “她既然能出來,便是知錯了。”

    拿依的聲音和平常太不一樣了,我皺起眉。

    “只怕下次再錯,便害你泯滅。”白袍男人的聲音威嚴極了,我不敢再吭聲。

    “摩尼,我不怕泯滅,只怕遺憾。”

    拿依似乎在用最後一口氣說話,而白袍男人的嘴角也扯了下來。

    “拿依,你越來越像人了。”

    “你也覺得。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罷了。她雖然出來,但不歸的原始之惡還在你身體裏,會造成頗多痛楚。熬過去,餘下諸事,皆隨汝心。”

    我被輕放在地上,白袍男人單手豎起於胸前,嘴裏念念有辭,很快,就有綠光籠住他全身,與他起沉入地下,消失不見。

    我這纔看清半個身子坐在地面,半靠着牀邊的拿依。他的臉上、脖上、手背上全是刀割般的紅痕。

    我化出人形,蹲在他身邊,輕輕擡起他的左手,捲起衣袖。果不其然,胳膊上也有。我立即心酸泛淚。我又查看他的領口、胸膛,全是紅痕。我懊惱地別開臉,咬住自己的胳膊。疼。但這疼於我,不過是針扎木頭。

    “陳宋宋,有跟自己較勁的功夫,不如扶我起來。”

    我聽着他微弱的聲音,心裏更酸了,咬得更狠了。

    他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說:“如果我真的死了,還要交待你辦後事呢。”

    我立刻扭轉頭看他:“你是夜叉,也要和人類一樣大行葬禮?”

    他蒼白的臉上勾起笑:“既然還知道我是夜叉,那這些傷便不會把我怎麼樣。上次也是,休息幾天便好了。”

    “我沒有臉見你。你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

    “其實,不全是。如果你扶我起來,再倒杯水,我慢慢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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